第二百四十章 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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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皇子正要將整個身子向陰影里縮去,卻看到那個面露恐懼的宮人咬著嘴唇提起了宮燈,大皇子想要問她去做什麼,那宮人已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從內殿的一邊走向另一邊,手裡的宮燈照遍了每個角落,走了一圈回來的時候那張臉上已經滿是輕鬆的笑容,「不用害怕,什麼都沒有。」

  大皇子不知不覺地點了點頭。

  宮人低聲道:「大皇子,您歇著吧!」

  大皇子又躺下來,可是看著面前那盞燈,他卻不想讓宮人拿開,他正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想法,那宮人已經將燈放在矮桌上,自己也在腳踏上坐下來。

  大皇子十分的滿意。

  這個新來的宮人看起來笨手笨腳卻很知曉他的心思似的。

  可是半夜裡醒過來,他就會害怕,再也睡不著,再看那宮人,宮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睛露出疲憊和迷離。

  不知怎麼的看著那樣的目光,大皇子也覺得眼睛發酸,又來了困意。

  困。

  好睏。

  讓他睜不開眼睛,可是只要閉上眼睛就會覺得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正向他靠近。

  他忍不住又想要將眼睛睜開來看,眼皮卻越來越重。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有人正盯著他看,那雙眼睛在黑暗裡也是那般的亮,無論他怎麼挪動,那雙眼睛就是緊緊地盯著他不鬆開。

  他慌亂地搖著頭,想要將那雙眼睛甩開,卻不能挪動半分。

  不知多長時間,有人輕輕地喊了一句,「大皇子。」

  他的身體忽然就能動了,緊緊握著的手也瞬間鬆開,那雙盯著他的眼睛也漸漸離他遠去,好半天他睜開眼睛,屋子裡還像從前一樣安靜,新來的那個宮人仍舊靠在床邊打瞌睡,那盞宮燈散發著淡黃色的光。

  從噩夢中醒過來的孩子輕輕地吐了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縮回被子裡。

  大皇子的呼吸重新變得勻稱起來,新來的宮人才慢慢地從床邊站起身來,彎腰提起宮燈,走出了內室,剛走到門口立即就有宮人來接替。

  天剛亮,皇后娘娘娘娘的永壽宮就忙碌起來,換好了衣衫,皇后娘娘坐下來抿了一口茶,大皇子*里的甄司計就將新來的宮女領進門。

  宮女上前行禮。

  雖然穿著宮人的衣服,扔顯出和旁人不同的秀麗,五官看似嬌弱,一舉一動卻透著鎮定和從容。

  皇后娘娘微微頜首,若不是已經見了姚七小姐幾次,她絕不會相信賀繼中的話,也不會讓宮人悄悄地將姚婉寧傳進宮內,照著姚婉寧所說,將她安排在大皇子身邊。

  皇后娘娘想到這裡,神情平和地開口,「大皇子的病怎麼樣?能不能治得好?」

  婉寧點了點頭,沒有半點的猶豫,「只要找到癥結,定能痊癒。」

  太醫院和賀家都沒有醫治好的病症,在姚七小姐的嘴裡卻說得這樣輕巧。

  皇后沉著地看著姚婉寧,「這麼說是太醫院和賀家的藥方用得不對?」

  婉寧搖搖頭,「並不是不對,而是沒有對症,只要大皇子心結還在,就不算除了病根。」

  「心結?」皇后微微蹙起眉頭。

  一個稚嫩的孩子,會有什麼樣的心結?

  ……

  順妃用完早膳將身邊的宮人叫到一旁陪著她下棋。

  不一會兒功夫,內侍進來稟告,「大皇子還是不能說話。」

  宮裡多少人都抱著僥倖的心思,希望大皇子一覺醒來百病皆消,如今最難受的應該是永壽宮。

  不出幾日宮裡就會傳言四起,很快外朝也會有人議論,皇上就算再信任皇后,看著重病纏身的大皇子也會漸漸心生疑惑。

  她要將皇后從後位上拉下來,緊接著整個汪家都會失勢。

  鄧嗣昌和汪同海斗得正歡,她一定要利用好這次的機會。

  現在她只要好好地等,耐心地等,就一定能等來好結果。

  「大皇子在做什麼?」順妃問過去。

  內侍低聲道:「聽那邊的宮人說準備了紙筆過去,大皇子想要畫畫。」

  是大皇子想要畫畫,還是皇后娘娘想要大皇子畫畫,做出病在好轉的模樣,皇后曾幾何時用過這樣的招數。

  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

  大皇子能畫出什麼東西來。

  ……

  甄司計看著大皇子提起了筆,在雪白的紙上畫了一個圈,然後一個又一個的圈出現在紙上。

  墨滴落下來,落在那個不太圓的圈上。

  畫的是什麼?誰也看不明白,大皇子卻盯著面前的紙發呆。

  目光十分的認真,仿佛要從中看出什麼端倪來。

  甄司計搖了搖頭,看起來大皇子只是隨便畫畫而已。

  果然大皇子又沾了墨,將面前的圈都塗成一個個黑疙瘩。

  一團一團的黑,這次是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大皇子卻緊緊地皺起了眉頭,將筆一扔跑開了。

  「你想畫什麼?」很小很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大皇子抬起頭看到了那個新來的宮人,那宮人如今看來已經不陌生,反而有些親切。

  大皇子有些遲疑,想起那只用線繩綁的小綿羊,手指微微曲起做出小綿羊的兩隻耳朵,這樣一來,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

  「是要畫花?」

  大皇子很快搖搖頭。

  「是小兔子?」

  大皇子又搖頭。

  花草、小兔子都不是這個模樣,他是在畫夢裡的東西,夢裡總有一雙眼睛就那樣看著他,那雙眼睛總是帶著絲絲的涼意,就像檐下結的冰錐,又尖又冷,總是刺得他汗毛都豎立起來。

  每當他閉上眼睛,它就會來到他眼前。

  「是在畫一個人?」

  那聲音又問起來。

  大皇子詫異地抬起頭,徑直望進那清亮的眼眸中。

  是,他在畫一個人,一個他不知道的人。

  那個人有好聽的嗓子,在他耳邊唱歌,有一張他已經記不清楚的臉,每當他睜開眼睛,那張臉就出現在他身邊。

  這個人是誰?

  她為什麼盯著他瞧。

  「那個人長得什麼模樣?」

  聽著詢問,大皇子搖搖頭,他不知道。

  大皇子將頭沉在膝頭,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然後是墨汁的味道,大皇子抬起頭,看到宮人抬來了長案。

  長案上放著各式各樣的筆,宮人站在一旁仔細磨墨。

  一個人走進來行了禮就站在長案後慢慢地畫起來,雪白的紙上開始勾勒出簡單的線條,一筆一筆順著筆尖畫將出來。

  大皇子忍不住好奇,站起身慢慢地向那長案靠近。

  直到看清楚桌案上的那張紙。

  那個人在忙碌上,漸漸地紙上出現了一個人。

  大皇子睜大了眼睛看過去,那張臉漸漸地清楚起來,越來越清楚,不止是在眼前這張紙,他閉上眼睛就會見到的那個人也清晰起來。

  不知怎麼的,大皇子覺得從窗戶透進的陽光是那麼的刺眼,讓他的眼淚不停地落下來,划過臉頰到他嘴裡,苦苦的澀澀的。

  他不想看了,想要跑開,腳卻如同被釘在了地上。

  這是誰?

  這是誰?

  大皇子幾乎站立不住,剛要跌倒,卻撲進一個人的懷裡,那個人懷抱很暖和,聲音也很柔和,「那是你生母。」

  「生你的人。」

  「你睜開眼睛瞧一瞧。」

  大皇子不停地搖頭,他不敢看,他不能看,在夢裡那張臉很難看,那雙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

  生他的人,對就是生他的人,他早就聽宮裡的人說過,生他的不是皇后娘娘。

  前段日子那個死了的宮人就常在他耳邊說,他的生母死的很慘,誰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人要她死,她也沒法子。

  死是什麼意思,他還不知道。

  直到那個經常和他說話的宮人,在值夜的時候倒在大殿裡,就那樣睜著眼睛,臉上都是紅色的血。

  那就是死。

  不能再動也不能再說話,眼睛大大地睜著。

  他不要再看那樣的臉,只要想想,他就忍不住想要藏起來,藏到一個誰也找不到他的地方。

  「沒關係,你看一看,你母親很漂亮,是個和藹又溫和的人,」手臂摟住他,手不停地在他身上拍撫,「誰都喜歡她。」

  「她向來身子不好,拼盡全力才生了你,後來生了病,總是躺在床上,每次我去看她,她都會說,等你長大了,一定會很像你父皇,她盼著你長大,想要看你長大後的模樣。」

  「後來她病重,流著眼淚拉著我的手走了。」

  「你還記不記得她長得是什麼模樣?」

  大皇子搖了搖頭。

  「那你瞧瞧。」

  大皇子只覺得被人扶起來,轉了個身,然後他看到一張畫像。

  他看到了親切的笑容。

  那張紙上,印著一張笑臉。

  不是他夢裡那張可怕的臉,也不是那雙冰冷的眼睛。

  夢裡的那雙眼睛仿佛一下子被風吹散了,他夢裡的那個人已經清楚了成了眼前這幅畫的模樣。

  大皇子張了張嘴,「她生病……」

  旁邊的皇后娘娘不由地驚訝,大皇子嗓子雖然有些嘶啞,卻真真切切地發出了聲音。

  大皇子卻並沒有察覺,只是看著那畫,想要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皇后娘娘壓制住慌跳不停的心臟,低聲道:「她得了很重的病,就像你前些日子一樣,要吃很苦很苦的藥,可是你好起來了,她卻沒好。」

  那雙眼睛看著他,好像很暖和,大皇子脫離了皇后娘娘的懷抱,小小的腳向前邁去,一步步,離那畫像越來越近,臉上的驚恐也慢慢地淡了許多。

  小小的孩子站在畫像前,看著畫像里和他有幾分相像的人。

  認真地抬著小小的頭在仔細地張望。

  一個人和一張畫像,就這樣相互凝望著。

  母親和孩子的對視,雖然已經生死相隔,這一瞬間卻那麼的親近,仿佛從來就沒有分開過。

  大皇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來,想在畫像上摸一摸,看到沒有濕潤的墨跡卻放下了手,然後不知所措起來。

  不知怎麼才能跟眼前的人更親近。

  不安讓他扭動著手指。

  不可怕,不像宮人說的那麼可怕。

  沒有緊緊地盯著他看,也沒有讓他覺得難過。

  「死了,痛不痛?」

  大皇子轉過臉看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搖搖頭,「不痛,就像睡著了一樣。」

  「就是再也不會醒過來了?」大皇子重新去看那幅畫,「可是晨露滿臉都是血,她還說,生我的人是被皇后娘娘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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