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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似乎有點錯了,出來的老人慈眉善目,穿著一身乾淨的中山服,像舊電影裡走出來的正派人物,在看到餘罪的一剎那,他的眉頭皺了皺,細細打量過後,然後臉色慢慢地舒展,甚至於表情里蘊著微微的笑意。

  「你是警察。」他問道。

  「你是黃三。」餘罪問道。

  「很意外啊,居然有人能找到這兒。」他笑著道。

  「更意外的是,你還在這兒。」餘罪笑道。

  兩個人,即便是問話也是肯定的語氣,那是不需要回答的判斷,儘管餘罪身上沒有一處像警察,但他想要瞞住這樣利眼如炬的老賊幾乎是不可能的。黃解放聽罷兩句,稍稍一怔,似乎對這樣的問話確實很意外,一伸手請到:「進來吧,老站著幹什麼。」

  餘罪心裡一咯噔,更加意外了,幾個江湖遺老他見過幾位了,老木的猥瑣、杜笛的落魄,相比之下,最有風度的還是這個黃三。他有點複雜地踱進了這個小屋,入眼寒傖的室內,乾乾淨淨,桌子上已經收拾到了一個包袱,草綠色的帆布包,年代很久了,洗得有點發白,餘罪看到「改……」什麼的字樣時,一下子想到了,這是勞改隊給犯人提供的生活用品,肯定結實耐用,應該用十幾年了。

  「對不起,我要走了,沒有熱茶招待你了,不介意吧。」黃三道,坐到了那張舊桌子前,把帆布包往一邊推了推,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餘罪慢慢地坐下來,在面對嫌疑最重的人時,他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

  「我以為你會說,你走不了了。」黃三笑著道,手放在桌上了,餘罪注意到,右手缺了兩指,並沒有加裝假肢裝飾,就那麼缺著,那是一隻很大的手,缺了兩指,似乎並不影響美觀。

  「我是來抓你的。」餘罪直道,兩眼盯著老頭。

  「我知道,外面還埋伏了五個人。」黃三道,餘罪注意到,他的耳朵動了動,讓餘罪懷疑江湖耳聽八方的傳說是真的。

  「你好像並不害怕?」餘罪道。

  「我這個年齡的人,害怕的人和事不多,何況以前就經歷過。」黃三道,慈祥的面容像在說一件瑣事,那親和的笑容,餘罪實在把他和三十年叱吒太原市的賊王聯繫不到一起。

  「你的手……是被人剁了的?」餘罪指指,那缺兩指的地方,黃三一笑,亮著自己的手,看著餘罪,似乎略一思索便即明白了,笑著道:「你一定見過杜笛了。沒錯,是他砍的,他帶著一幫人闖進我家裡,打昏了我,等我醒來的時候,就躺在分局滯留室里,這兩根指頭就沒了……那年嚴打,我跟著就判了十五年,後來才知道,杜笛犯事被警察咬住了,他為了脫身,拉我頂上了,還把幾件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案件扣在我腦袋上。」

  在說著往事,說話的口吻和表情雲淡風輕,餘罪笑了笑,插了一句道:「嚴打肯定有冤枉的人,不過不包括你。」

  「呵呵,沒錯,不冤枉,相比那些沒怎麼審就拉上刑場槍斃的,我屬於很幸運的人了。」黃三笑著道,似乎並不介意那十五年的牢獄生活。

  「你恨他嗎?」餘罪問。他有點奇怪,能把一切都看淡得多大的胸襟,不過旋即又釋然了,這是個行將就木的人,醫院的記錄是胰腺癌變,活到這份上,怕是看不開的也開了。

  「剛開始恨,恨不得把他除之而後快……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點也不恨他,反而很感激他,沒有他那一下子,我恐怕沒有後來這平靜的三十年,再說我就恨他有什麼意義,他比我還慘,風光了幾年,聽說抓捕時候還挨了一槍,大獄出來,老婆孩子早沒影了,犧身的地方都沒有……我聽說他在上訪,呵呵,他活得快死了還是個無賴,技術不高賴同行、現在命苦又開始怨政府了。」黃三不屑地笑著,似乎根本沒有把生死對手放在眼裡,也是真的如此,相比兩人的境遇,餘罪不得不承認,賊王還是要技高一籌,最起碼沒有流落街頭。

  「他活得確實不如你……」餘罪笑著,手伸進了口袋,黃三表情僵住了,似乎等著他掏出銬子,卻不料他掏出來的是一枚硬幣,一枚已經摸得幾不可見花紋的銀幣,舊式的袁大頭。餘罪把玩在手裡,眼睛卻盯著黃三,那硬幣像歡快的精靈,在手背上,在指縫間,在手心裡、甚至在腕子上,或翻滾、或旋轉、或瞬間飛起消失,轉眼又出現在指尖上,就像一曲歡快的舞蹈,看得黃三眼睛亮了亮。餘罪手指一彈,那硬幣飛向黃三,老頭像一下子煥發了青春一般,一言不發,同樣的動作,在他缺了兩根指頭的手裡玩得卻又是一番景象。

  那硬幣的動作沉滯了,轉著轉著,越來越慢,幾乎要停止在手背上;一眨眼,手背的支撐換成了手心,而硬幣就像根本沒有動過一樣,還是那樣直立著。他沒有那麼花哨的旋轉,只是一抹袖子,蛇行著手背,那硬幣慢悠悠直立著從他的指節部滾到肘部,又慢悠悠地滾落回來,越攀越高,隨著他的無名指豎起,像時間和空間都凝滯了一般,硬幣在指尖,停住了。

  那缺指的手,除了讓人看得嘆為觀止,你不會覺得有什麼難看的地方。

  餘罪心提到了最高處,他知道這才是賊王的絕技,快,很容易,越慢越不容易,而幾乎到了停滯的狀態,那是因為操控者的力度、平衡、角度掌握已經妙到了毫巔。這樣的手法,取別人什麼東西也如探囊取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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