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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是戰爭留下的痕跡。

  雖有破損,但這具明光鎧依舊保養得極好。

  光滑鋥亮,不見一絲鏽蝕。

  在頭盔正中的位置,原本應該是武士臉部,現在覆著一張面具。

  紅漆如火,獠牙外露。

  乃是仿佛家護法金剛之相。

  正是因為這張面具,令蘇慶節和蘇大為進門第一眼,都震撼住了。

  幾乎以為自己見到的是真人。

  「阿耶!」

  蘇慶節失聲叫道。

  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衣甲在此,人呢?

  「叫什麼叫,我還沒死。」

  從裡間,傳出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

  蘇慶節和蘇大為先驚後喜,大步衝進去。

  兩人進了裡間,才發現別有洞天。

  裡面桌案、地圖、筆墨、書卷、戰報,齊聚一堂。

  蘇定方身著常服坐在桌案前,左右分別有文書和主薄,以及貼身親兵。

  這裡,不像是居家臥室,反倒像是蘇定方在戰陣前的大總管行營。

  這幅畫面,令蘇大為和蘇慶節一時傻眼了。

  他們想過許多,想過蘇定方病重臥床的樣子,卻沒想過,親眼看到的一切,有這麼大的反差。

  蘇定方居然還能坐著視事。

  還能辦公。

  看樣子那精神頭居然還不錯。

  桌案後的蘇定方,將手中的毛筆擱下,向著兩人掃了一眼:「還愣著做甚,過來吧。」

  「阿耶,你這是……」

  「說來話長。」

  蘇定方沒有回答,而是撫須看向蘇大為:「阿彌來了,說明先鋒援兵已至涼州了?」

  「是,前幾日剛到,安排好諸事後,便和獅子來看您了。」

  蘇大為上下打量著蘇慶方。

  年過七旬的蘇定方,頭髮已經全部雪白,面上風霜之色越發濃重,皺紋爬滿了額頭,顯得愈發蒼老憔悴。

  不變的,是他那雙眼睛,依舊散發出不輸少年人的熾烈精芒。

  「大總管,我們來之前聽說你病重……」

  「唔,之前確定病過一陣,如今已經好差不多了。」

  蘇定方活動了一下手臂,顯示自己無事。

  「那他們為何都說你病重不起。」

  「坐下再說。」

  蘇定方伸手示意蘇慶節和蘇大為兩人坐在自己面前。

  早有親兵搬來了胡凳。

  一旁的文書甚至還不知從哪裡弄出一個小泥爐,擺上了陶壺,放上了茶杯,在一旁一聲不響的煮起了茶。

  蘇大為環顧四周,發現屋內所有人忙忙碌碌的,沒一個閒人。

  似乎不斷有卷宗和戰報,從隱秘的渠道傳遞進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實在難以相信這一切。

  在外面的時候,幾乎以為這裡是座死宅。

  以為蘇定方真的病重。

  想想先前那位肅州刺史周雅相一臉凝重的神色,蘇大為頗有些無語。

  待二人坐定,蘇定方這才開口道:「我病重,是真的。」

  「嗯?」蘇慶節忍不住伸手過去握住蘇定方的手掌:「阿耶……」

  「現在沒事了。」

  蘇定方拍了拍他的掌背,接著道:「六年前,我在烏海破吐蕃副大相達延莽布支,那時曾中過吐蕃的瘴氣,之後身體大不如前。

  這些年,先是打都曼,又打百濟、高句麗,又被陛下命為安集大使,來坐鎮河西……

  我已經明顯感到精力衰竭。

  此次雖然病癒,但比之前更加不如,不知哪天,可能真的會長睡不起吧。」

  「阿耶!」

  蘇慶節握緊蘇定方的手,眼中湧出淚來。

  「獅子,收起眼淚。」

  蘇定方向著兒子,臉上抹出平日少有的慈愛:「你是我蘇家兒郎,是我蘇定方的兒子,怎可軟弱。」

  「阿耶,不打了,咱們不打了,我去跟陛下請辭,讓您回家,回長安,好好頤養天年。」蘇慶節雙手握起蘇定方的手,哀哀請求。

  這隻手,曾是那麼有力,那麼粗糙,那樣的溫暖。

  記憶里,無數次被這隻手撫在腦袋上,聽著阿耶嚴厲,又不失慈愛的話。

  但現在,這隻手變了。

  它不再強壯,它瘦了,瘦到皮包骨頭,瘦骨伶仃,掌背上還有些老年斑。

  摸著這隻手,它不再溫暖,它冰冷,它衰竭。

  正像是蘇定方的生命。

  誰也抵不過時間的流逝。

  「阿耶,我帶你回長安好不好!」蘇慶節哀求道。

  「痴兒。」

  蘇定方緩緩抽回自己的手,用一種不可置疑的語調:「大丈夫馬革裹屍,這是軍人的宿命,我這輩子,有進無退。」

  「阿耶!」

  「不必多說。」

  蘇定方長嘆一聲,站起身,手掌拍了拍蘇慶節的臉:「把眼淚擦乾。」

  說完,目光轉向蘇大為:「阿彌,你來得正好,我有一些事,想與你商議。」

  「老師。」

  蘇大為站起身,面對著蘇定方冷冽的目光,緩緩道:「你是故意裝病?」

  「呵呵。」

  蘇定方略顯欣慰的笑了笑。

  笑,也是承認。

  「大總管,茶烹好了。」

  一旁的文書說著,提起陶壺,將滾水注入茶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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