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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說明他住的地方一點光亮都沒有。」王憲江的嘴角露出一絲神秘莫測的微笑,「你想到什麼了?」

  邰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就住在下水道里?」

  她沒見過真正的大海。小時候,父母曾帶著她和弟弟去過本市的北湖公園。那片人工湖就是她見過的最遼闊的水域。她常常會想像那一望無際的蔚藍海水和洶湧澎湃的巨浪,以及從海平面上噴薄而出的紅日。

  漲潮時,它撲向陸地,勢不可擋;落潮時,它席捲而去,留下空蕩蕩的沙灘和無數秘密。

  她想,如果她的心是一片海的話,此刻,大概就是落潮時分。

  從禮堂里衝出來之後,她徑直跑向運動場,在水泥台階下拿出書包,從台階頂端躍出圍牆,一路狂奔。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好奇地看著這個穿著潔白長裙、背著書包的女孩,猜測她為何如此歡快地飛跑著。

  是啊,她也很想停下來,告訴他們自己有多快樂。是因為此刻暖洋洋的天氣;因為體內躁動不安的生機;因為那久未體驗過的暢快。

  她清楚地知道,追趕者們已經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後。但是,她不想停下來。如果可以,她願意一直這樣跑下去。

  她能感覺到小腿上緊繃的肌肉、白球鞋踩在柏油路上的回彈、心臟在胸腔里猛烈的跳動、風在臉上掠過的清爽……

  這一切,都讓她好快樂。

  跑啊,跑啊。

  直至跑到市中心的勝利公園,她終於沒有力氣了。擠在熙熙攘攘的遊客中,她勉強挪到一片假山後的涼亭里,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像一條瀕死的魚一般大口喘息著。

  涼意從下半身迅速傳至軀幹和手臂上,滿身的熱汗很快就變涼。隨著體溫的急劇降低,她感覺到胸中的那一團火也漸漸坍縮,最後,完全熄滅了。

  她呆呆地坐著。體力嚴重透支的結果清晰地反映在她的身體上。她甚至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只是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似乎腦子裡也一片空白。

  這一坐,就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公園裡喧囂的人聲漸漸消失。僅存的遊客也是腳步匆匆,沒有人注意到涼亭里那個宛若木雕泥塑般的女孩。

  直至夜色完全將假山和涼亭籠罩,她才轉轉眼珠,勉強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體,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知道,那持續了整整幾個小時的狂熱與興奮已經完全消失。即使現在回憶起馬娜因惱怒而扭曲的五官,也不會讓她的心情有一絲波瀾。更多的,是深深的失落與茫然。原來報復的快感只能讓她快樂這麼一小會兒——這讓她非常不甘。

  然而,更為急切的問題擺在眼前:下一步,她該怎麼辦?

  其實,在「房間」里的時候,她對文森特說了謊。她並不打算回去跟他會合,然後一起離開。她不屬於這個城市,不屬於這條雨水管網,更不屬於文森特。既然想要和過去一刀兩斷,那麼,必須要斬得乾脆利落,不留一絲牽絆。否則,她永遠不可能和曾經的自己說再見。就像她毫不猶豫地拋棄掉那套藍白相間的校服一樣——從今天開始,她不再是蘇琳,身上的這條白裙子可以作證。

  「離開」是兩個字、一個詞語或者一個動作、一種姿態,同時意味著不可預測的未來。雖然聽上去令人好奇,但是也蘊藏著各種未知的風險。比方說,在這會兒只穿著一件白紗裙實在是不合適——夜晚帶來的涼意已經讓她開始瑟瑟發抖。

  她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向公園外走去。雖然前途未卜,但是她首先要去的是可以讓她離開的地方。

  半小時後,她步行至本市的火車站。雖然是傍晚時分,車站裡依舊熱鬧非凡。她沒出過遠門,更沒坐過火車。在站前廣場矇頭轉向地遊蕩了一會兒,她抬腳走向標示著「售票廳」的那棟二層小樓。

  售票廳里同樣擠著滿滿當當的旅客。同時,叫賣各種食物的小販在購票的隊伍里來回穿梭。她立刻聞到了烤香腸、煮玉米以及泡麵的誘人香氣。空蕩的肚子馬上發出抗議。她才想起來,從昨晚到現在自己還粒米未進,連口水也不曾喝過。被執念和興奮暫時壓制的饑渴此刻席捲而來,她摸摸書包里的冷包子,又看看購票窗口前長長的隊伍,決定先填飽肚子再說。

  她在售票廳里四處張望一番,走向開水間。

  開水間在廁所外面,除了一個熱水爐和一個大垃圾桶之外再無別物。她把裝著冷包子的塑膠袋放在熱水爐上。隨即,她輕車熟路地走向大垃圾桶,在裡面翻翻找找。很快,一個空易拉罐出現在眼前。她剛要伸手去拿,卻被另一隻手搶了先。

  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轉身看去,發現身邊多了一個穿著草綠色破舊呢子外套、頭戴棉帽、拎著一個大編織袋的中年男子。

  她的腦子裡轟的一下,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有著髒亂長發和黝黑面孔的男人。後者同樣打量著她,滿臉都是狐疑的神色,似乎很難相信這個乾乾淨淨的女高中生會是自己的同行。

  「你……」他猶猶豫豫地把空易拉罐遞到她面前,「你要這個嗎?」

  「不。」她把幾乎衝到嘴邊的「文森特」三個字咽回去,「我不要。」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把空易拉罐扔進編織袋裡,在清脆的撞擊聲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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