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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始的那兩年,逝者的爸媽還會經常跑來萬記,車行的人嫌他們煩對他們惡言相向,甚至威脅他們再來就揍死他們,每次都是靳朝攔住,他會默默塞給他們一些錢,在他看來老兩口中年喪子因他而起,他能補償就盡力去補償一些。

  可隨著他的技術越來越成熟,也越來越了解到萬記的門道。

  調包零件、套餐維修、小病大醫、過度維修這些五花八門的手段,車行和修車工之間為了利益,還有人故意調整點火時間、往機油里加飲料損壞發動機、防凍液里放鹽加速水箱老化等等不堪入目的小動作讓老客源源不斷地往車行送錢。

  後來萬老闆賞識靳朝,讓他管理修車行,他不給手下的人幹這些髒活,他在的時候,這些小子還算規矩,可總有比他年資久的師傅老油條慣了,不受他管。

  這些維修工手上都有很多舊配件,故意換下來的,車主不要的,快要報廢的,有問題的等等,膽子大的,就利用這些舊配件進行調包,然後把好的或者新的零件拿去換頓酒錢。

  有次被靳朝發現一個資歷很老的維修工差點把整車配件都調包了,他發了好大的火,那個人卻不以為然,說大家幹了多少年了,有數的。

  那個老師傅的話好像突然點醒了靳朝,他的意識從那一天開始覺醒,他回憶起高三那年的改裝過程,每一個步驟和細節都不停放大呈現在他腦中。

  那時他經驗不足,出了事後認為自己一定有哪裡疏忽大意才釀成的悲劇,從此他對技術領域始終懷著敬畏之心,小心謹慎,時常反省。

  可經年累月的工作積累下來,再想起當年的事,他幾乎可以斷定那時他的改裝不足以造成車輛失控,在車子交付前的很長一段時間,那輛車一直放在萬記,當買家把錢給他後,他甚至沒有對車輛進行檢查就讓那個買主直接到萬記拿車了。

  那不是萬記的車子,甚至不是任何一個客戶的車子,只是他收來暫放在那的,即使是客戶的車子這些人都能動手腳,倘若是一輛毫不相干常年落灰的車子呢?

  靳朝開始向所有資歷超過四年的老員工側面打聽,沒有不透風的牆,終於在一個酒局上有個老師傅鬆了口,告訴靳朝當年萬大勇動過那輛車上的傳感器和執行器元件。

  萬大勇是萬老闆的侄子,所以在那輛車出了事後,所有人都三緘其口,甚至萬老闆私下警告過幾個知情的人,畢竟當時的靳朝和車行無關,還是個未成年,事情落到他頭上也是從輕處理,但如果萬大勇牽扯進去不僅會面臨起訴坐牢的風險,還會直接影響萬記的生意。

  靳朝的確犯了錯,錯在不應該答應別人的要求對車輛進行非法改裝,但這項罪名不足以讓他背負牢獄之災,然而就這樣孤立無援的他便被推了出去,一個人扛下了一條人命。

  當靳朝到萬老闆面前質問他的時候,萬老闆反問他一句:「你有什麼證據?」

  沒有證據,當年出事的車輛早已無法追查了,即使那個老師傅出於良心告訴靳朝真相,也萬萬不可能得罪萬老闆站出來替他作證,那早已經是一起無法翻案的罪責。

  萬老闆卻依然好言勸他人要往前看,不要老扒著過去不放,他已經給了靳朝這麼大的平台,如果他願意,萬老闆還可以再給他一筆經濟補償,就當他那半年在裡面所受的苦。

  那天,銅崗很熱,車行里的小工們有抽菸的,有幹活的,有胡扯的,也有打鬧的。

  可所有人都聽見了靳朝砸了萬老闆的待客室,看著他離開了待了三年多的地方,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靳朝走後,萬記內部人心渙散,傳言不斷,陸續走了很多人,金瘋子本來也想離開,但他爸身體不好,他在萬記幹了這麼多年,收入還算不錯,靳朝走時只對他說了一句話:「你和我不一樣,我是為了丟掉的公道離開萬記,而你必須為了你的家人留在萬記。」

  ……

  夜越來越涼,姜暮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之外的涼意,她只感覺那股鑽心的涼從身體裡面而來,夾雜著最勁冷和悲鳴的風。

  在她每天上學放學過著兩點一線的簡單生活時,靳朝早已深陷複雜的漩渦,她不在他身邊,沒有人在他身邊,他每天經受著良心的煎熬,將一腔熱血熬干,將熾熱的夢想碾碎,那時他才17歲,獨自面對逝者的父母和法律的鐵籠,沒有人告訴他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沒有人陪著他熬過那折磨人的日日夜夜。

  他想盡力彌補,彌補17歲那年的過失,那麼鋒芒的一個人啊,從此蒙了塵、折了翼,躲在暗無天日的角落不停折磨著自己。

  她不敢想像從地獄裡爬回來的他,當聽說事故背後的真相時,會多麼憤怒,多麼冤屈,多麼痛苦,那是他人生中無法逆轉的四年時光,可她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被現實磨平了稜角,將這個世界對他的殘忍隱沒在無人看見的地方,表面風平浪靜。

  直到這一刻,姜暮才看清那異常平靜的後面是被尖刺扎得血肉模糊的骨和筋,尊嚴和志氣。

  姜暮不知道已經是第幾罐啤酒了,她喝完一罐,金瘋子就重新遞給她一罐,她並沒有感覺身體暖和起來,反而隨著金瘋子的話越來越冷,她的眼前出現很多道重影,每一個影子都是靳朝的樣子,直到他好像真的出現在她面前喊著她的名字。

  「暮暮,暮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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