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塵埃落定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大秦歷三百二十六年冬末,宮中傳出消息,興平公主秦纓舊疾復發,太醫束手無策,移居永安宮靜養。

  在一個下著大雪的夜裡,鐵騎軍和宋家的兵馬悄無聲息地壓制住了裴家和顧家的人,不動聲色地將裴炎和顧淵請到了齊王府。外人以為鐵騎不過數千精兵,卻不知在隱世的這些年,郝漢已經將鐵騎發展到三萬人馬,而這些人分散在各地,大部分都混入了裴、顧、宋、周四家的人馬中。在周家滅亡而我與宋家結盟之後,周宋兩家的鐵騎又混入了另外兩家人馬之中,因此才能在一夜之間顛覆一切。

  單是這一布局,就用了十多年。這,便是大叔留給我保命的制勝之寶!從前是我一直猶豫不決,而今我終被逼著下定了決心,未來我將註定孤獨一人。

  這日夜裡,我解除了同顧西丞之間的婚約,裴炎也與昭兒解除了婚約,盡力維持了雙方的平衡。多年的內憂外患讓原本強大的大秦漸漸沒落成了如今的模樣,裴家和顧家在未來的幾年抑或幾十年內,依然會屹立於朝堂,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維持著平衡,相互制約。

  當裴毅和顧淵走出齊王府時,裴、顧兩家已經失去了對大局的掌控。其實他們沒有輸,因為大秦疆土的穩定還需要靠他們來支撐。昭兒是個聰明人,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她帶著郝心離開了汴京。昭兒很快就來了信,信中只說她比較習慣嶺南的習性,想在那兒守著宋宅,就不回汴京了。她又說她將郝心送回了汴京,因為汴京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在這兒,郝心會迅速長大,在不久的將來可以獨當一面。

  此話倒是不假,沒有什麼比爾虞我詐更能讓人成長。

  待到大雪消融時,顧西丞孤身一人來到了齊王府。我為他斟了一杯茶,靜待他開口。

  我時常想,若少了臉上那道疤,顧西丞定是讓無數女子為之痴狂的英俊男子,就如同幼時的我那般。當然,臉上那道疤並未讓人覺得醜陋,只讓人覺得十分有男子氣概,像站在高處的強者。興許不該說他像,他一直以來都是強者,否則無法在離家那麼多年後仍舊牢牢掌控著顧家。

  他道:「聽父親說,你打算退還聘禮,解除婚約?」

  「是。」我拍了拍手,門外的刀刀應聲推門而入,手中捧著的赫然是那日顧西丞送與我的生辰之禮。

  刀刀將盒子放在顧西丞面前後又退了出去,顧西丞低頭看了那盒子一眼,又將它推到了我面前,道:「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既已退婚,理應退還信物。」我又將盒子推回了他的面前。

  他望著我的眸子,不知想從我眼中看出點什麼,見我如此認真,只得將那盒子納入了懷中。他低頭喝茶,眉目微斂,白霧騰騰自杯中冒出,他的面容變得有些模糊,瞧不出在想些什麼。

  不多時,他起身告辭,走之時忽然說道:「我以為你是喜歡我的。」

  我頓時笑開:「那時我還小。」

  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滿心都是他,可後來什麼都變了。若沒有那場禍亂,現在的我或許還戀慕著他,斷然做不出退婚這種事。顧西丞未再說話,轉身便走了。他的背影清雋而又孤傲,漸漸在我的眼中變得模糊不清,我年少時自以為是的愛戀,在這一刻被徹底地帶走。

  顧西丞走後,我進宮去見了秦纓。

  守衛在永安宮外圍的侍衛們都是萬中無一的高手,有他們在,那兒就像銅牆鐵壁一般,無人能隨意進入。而侍奉在永安宮中的宮人大多沉默寡言,不善言辭,所以在永安宮中靜養的秦纓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笑得明媚開懷。

  我見到秦纓時,她正呆坐在階梯上,周圍的宮女們只安靜地站在一側,誰也不敢多上前一步——皇城中人人皆知舊疾復發後,興平公主性子大變,再也不像從前那般溫和。秦纓看到我時,眼中總是有恨的,二十多年積壓起的嫉妒和恨意,並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消散去,何況,我剝奪了她的自由,使她成為了籠中雀。這種手握別人生死的感覺於我而言並不好,我在心中嗤笑了聲,坐在了秦纓的身邊。

  秦纓不甘而又憤恨地問:「你來幹什麼?」

  我道:「只是來告訴你一聲,如今這天下依然屬於我們秦家。」

  秦纓微愣了幾秒,忽然笑了,笑著笑著卻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在一旁看了片刻,沒再多說什麼,起身便走了。快跨出永安宮的大門時,秦纓的聲音自身後幽幽傳來。

  她道:「我輸了。」

  我腳步微頓,隨即又邁離永安宮。我今日並非是為了聽秦纓認輸而來,她輸了,我又何嘗是贏家?甚至,我輸得比秦纓要慘澹些,她沒能擁有顧西丞但顧西丞依然活著,而我卻永失所愛,無法再回頭。

  午後,裴炎陪著我一起烤著火爐,曬著冬日的暖陽,又一次向我求親,而我又一次拒絕了他。

  「若是我在你遇到周邵之前就將你找回,現在的你會嫁給我嗎?」他問得極為認真。

  「大約會吧!」我笑答。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重逢時,若我沒有遇到阿邵,興許會被裴炎所感動。我沒有回答裴炎的問題,他頗為失落,安靜地靠向椅背,不再說話。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我們都回不到過去了……

  來年開春朝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在裴顧宋三家大力扶持之下,我終於繼任大統,成為大秦第一位女帝,改年號順昌。登基大典辦得十分隆重,我黃袍加身,接受著所有人的跪拜,卻只覺得過往的一切猶如一場夢,一夢醒來,滄海桑田,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俯視著這座巍峨宏偉的皇城,驀地想起那早逝的楚昭儀,只覺得異常可笑。誰能想到,我的落魄半生會與這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子息息相關?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帝王,站在最高處,俯視著天下蒼生,但我真真切切地成了一個帝王,站在最高處,從此孤獨一人,笑時只有自己,哭時也只有自己。

  我忽然想起西北一役前,阿邵在春仁巷那座老宅中對我說的話。他說,人如果不夠強大,註定無法保護身邊的人,註定受人束縛,永遠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

  現在的我已經足夠強大,可他卻不在了。

  尾聲

  轉眼十年。

  十年的光陰,改變了許多人事物,也讓我學會了如何當好一個帝王。如今的秦國已然傲視天下,朝政也幾乎由我一手把持,不論是裴家還是顧家,都無法再動搖我的地位。我的確是成功了,可我卻覺得自己猶如一個木偶,了無生氣,甚至還不如囚禁於永安宮的秦纓。

  最初的幾年,秦纓猶不死心,曾數次興風作浪加害於我,又三番四次試圖將我從皇位上拉下,終究沒有成功。她自以為是的算計在明白人眼中根本算不得什麼,興許是我太了解秦纓,輕而易舉地掐住了她的命門——顧西丞終於成親了,新娘卻不是她。

  她漸漸也就消停下來。

  我見過顧西丞的夫人幾次,是個秀麗溫婉的女子,說來可笑,秦纓與我鬥了大半輩子,第一次跪在我面前求我,卻只為了見她一面。秦纓最後自然是如願了,她在永安宮中見到了那個女子,不到一刻鐘卻又將人趕出了永安宮。

  顧西丞來宮中接她時,恰逢她被秦纓趕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顧西丞神色柔和的樣子,他是否愛她我自是不懂,只是看著他們的模樣,我又一次想起阿邵。

  後來我聽宮人說,在他們跪別我後,永安宮中秦纓砸碎了數個茶碗。情之一字最為傷人,我不知秦纓為何對顧西丞那般執著,但她約莫也知道顧西丞並不愛她。不管未來會如何,她與顧西丞卻是再無可能了。

  轉眼到了這年八月初八,這一天是裴炎父親裴毅的祭日。裴毅早在兩年前舊疾復發病逝,自裴毅死後,裴炎名正言順地接掌了裴家。

  他與我之間,較之旁人確實要來得親近些。這十年來,他執意不肯娶妻,閒暇之餘時常進宮與我談天說地。我想,我約莫是老了,才會總在不經意間想起從前。想起年幼時的我們,想起在鳳岐山腳那個小村中所發生的一切……想起阿邵。

  若非那日刀刀想起我生辰時別人送的賀禮,我約莫會將那些禮物遺忘在一角。她將所有的禮物搬到了我的寢宮昭陽宮內,昭陽宮中的女官鳳盞聽聞這事兒,興致勃勃來湊了一腳,手腳麻利和刀刀搶著拆那些禮物。朝中之人送的賀禮,無非就是金銀珠寶、名人字畫,奇珍異寶,他們送的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在我眼中還不如裴炎送的那根木簪。

  我想起登基前一年的冬天,裴炎送我的生辰賀禮,一隻白玉雕琢的比目魚,象徵愛情,寓意求親,可惜那時我的心已經被阿邵占據,再沒有他的位置。所有的禮物都被刀刀和鳳盞拆了個遍,眼尖的鳳盞忽然發現地上還落了一份小禮,彎腰要去撿,刀刀卻不依,年紀不小的兩個人鬧成了一團。

  因為我的縱容,她們在我面前從來都是這般沒大沒小的模樣。我覺得這樣挺好,因為我喜歡看她們的笑,看到她們的笑容,我總會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時的我,也能像她們這般笑得開懷。她們鬧得很歡樂,卻沒有碰壞寢宮內任何一個物件。

  我雙手托腮看了片刻,索性彎腰將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順手搖了搖。那禮盒之中不知裝了什麼,搖動之時有沙沙聲。我想也沒想就拆開了它。盒子蓋得嚴實,力道小了打不開,因用了太大的力,蓋子雖被打開,裡頭的東西卻也飛了出來。那東西在半空滾了一圈後,靜靜地掉落在桌上,看清那東西時,我手中的盒子應聲摔落在地。

  那是一個香囊,香囊上繡的圖案似乎經常被人摩挲,繡線已經有些發白。

  這個香囊分明是我幾年前丟失的那個,丟失時,我發了好大一通脾氣,杖斃了好幾個宮人,在皇城中引發了一片恐慌。也正是那年,一直陪伴在我身側的沈念因為勸說我而被我趕出皇城,後來我派人試圖去將沈念尋回,卻再沒有人見過他。

  看著這個香囊,我心中狂喜,卻又充滿了恐懼。

  刀刀和鳳盞不知何時停了手,忽聽鳳盞咋呼道:「陛下,這盒子裡有封信。」

  刀刀聞言一把搶了過去,攤開就念: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我抱著小小的香囊泣不成聲。

  順昌十一年,元月初八,我背著一個包袱悄然離開了汴京這個我自小生長的地方,回到鳳岐山腳下。

  這個曾被大火吞噬的小村前後不過一里地,灰燼之上不知何時建起的小屋和我記憶中的相去不遠,院中那人正光著膀子在冷風之中劈著木柴,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回頭——

  我這一生,從最繁華的汴京走到這個偏僻荒蕪的小村,經歷過驚心動魄的生死,經歷過機關算盡的爭權奪勢,只有站在這兒,看到我眼前這個人時,我才有活著的感覺。

  他還活著,真好!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