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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蕪這麼想著,卻找不到合適的開口機會。轉眼,時纓便被支去處理黑河妖怪暴亂的事務了。

  時纓走的時候還一再道歉,表示自己馬上就會回來。等他回來,就是他們大婚的日子。

  「等我,我馬上回來。」時纓乘坐龍輦,乘著祥雲,前呼後擁地離去。

  將蕪揮著帕子與他道別,獨自沿著高高的烽火長城追著他的隊伍跑,一直到所有人都看不見了,才悵然若失地停下腳步。

  心怦怦跳,右眼皮也跟著跳,將蕪手纏著帕子,眉頭深蹙。

  時纓這一去就是十天,將蕪遙遙看著那龍宮,只覺頭疼。她不願意待在那個是非之地,又割捨不了時纓。

  將蕪滿腹怨念地回到龍宮。樹上的百靈鳥眼珠兒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脖子和目光一起轉動著,軀體卻十分僵硬,宛如什麼木頭玩意兒。

  百靈喜歡盯著她,這龍宮裡的妖都喜歡盯著她。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你著急把本君叫到此處?」時纓剛剛抵達黑河龍宮,就被眼前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嚇著了。

  一點暴亂的跡象也沒有。

  黑河的水龍白狡是鬼城相柳的屬下,也是時纓的好兄弟。若不是聽說黑河情勢危急,時纓斷然不會在籌備婚禮期間擺駕而來。

  白狡姓白,臉卻黑得跟炭似的。他一笑,時纓只能看見他那一排白淨的牙齒。

  「怪我怪我,不用這辦法,你壓根不可能來。」

  時纓瞬間反應過來:「你玩我?」

  眼見魔君發火,白狡連忙解釋道:「這事實在不好以正常的方式把你請過來,但也需得你出面才可以解決。」

  時纓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知道我三千多歲才得了一女月姣,一直視若珍寶,平日裡都依著她順著她,現如今她卻得了癔症,我也很難辦。」

  「癔症?」時纓訝異,「怎麼就瘋了?」

  「還不是因為想你想的。」白狡聳聳肩。

  時纓的心臟一時不大好。

  「這事也怪你,我女兒自見過你之後就再也忘不了了。」白狡對自己的厚臉皮沒有絲毫覺悟,一本正經道,「前些日子你不是在無罪碑前昭告天下,要與那妖女將蕪結為夫妻嗎?我女兒聽了立刻就瘋了,這些天一直不見好,所以我特意把你叫過來。」

  「她喜歡本君和本君有什麼關係?」時纓搓了搓鼻子,「又不是本君故意勾引她。」

  「見外了啊,你我兄弟一場,你若是對我的心肝寶貝置之不理,這兄弟可沒得做。」白狡幽幽道。

  時纓想了想,這麼多年的交情豈是說沒就能沒的,既然如此,那他還是留下來靜觀其變為好。

  「既然事出有因,我又已經到了這裡,就權當敘舊了。」時纓大袖一揮,步入黑河龍宮。

  白狡也不著急讓時纓看女兒,只是讓僕人置備了好酒好菜、瓜果點心,招呼時纓吃。

  「這個呢,是終南山竹林里挖出的第一棵冬筍,加上風乾了三百年的可以生吃的臘肉,以及我特意讓人從西南邊陲送來的辣椒,和我珍藏了數百年的米醋,從我出生時起便釀造好的陳酒……一起炒成的一盤人間三色臘肉筍乾……」

  時纓夾起一片肉對著陽光一照,油花分布均勻,肉質晶瑩剔透,他又放到鼻子邊聞了聞,什麼氣味也沒有。

  他嘗不出味道。

  於是時纓乾乾笑了一下:「不過是一盤冬筍炒臘肉,說得天花亂墜。」

  白狡又指著另外一盤菜,道:「越是普通的菜色越是難做,既要做得新鮮,又要把味道做到極致,所以在選材上需要非常用心。喏,你看看這道蜜蒸熊掌,跟一般的熊掌也不一樣,選的是極北苦寒之地肉質最肥厚鮮美的白熊熊掌,以及西邊極樂山上的仙蜂三百年方能釀出一滴的蜂王漿……」

  「行了,」時纓搓了搓鼻子,放下筷子,「你再說下去,飯就沒法吃了。做這麼好的人間美味,不如給本君兩顆新鮮的人心。」

  「人心也是有的。」白狡一笑,拍拍手就要讓下人端一盤人心上來,時纓當即便阻止了。

  「慢著——你也不笨,何必拐彎抹角地與我說話?到底讓我來幹什麼的?不說,這頓飯我也不吃了。做妖的這麼講究吃做什麼,你用鼻子聞聞,聞得出什麼味嗎?」

  白狡眼珠兒轉了轉,這才切入正題:「唉,畢竟是求人的事情,總不能你剛來就讓你幹活吧?我拿我那女兒已經沒轍了,全靠兄弟你了,勸也好罵也罷,只要能讓她斷了念想別再瘋了。」

  「就這麼簡單?」時纓狐疑。他原以為白狡會讓他娶月姣。

  「就這麼簡單。」白狡的眼底有一絲狡詐,再多的,他也不肯說了。他一面讓人去準備上房,一面和時纓繼續扯些有的沒的。

  就在時纓被灌了幾杯酒以後,一陣香氣襲來,接著,便見一妙齡女子軟若無骨、屁顛屁顛地從帘子後走了出來。

  「魔君哥哥!真的是魔君哥哥!」

  眼見對方就要撲上來,時纓身子一側,那月姣撲了空,徑直在他面前摔了個狗啃泥。

  時纓搓了搓鼻子,視線轉向白狡:「不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月姣「哎喲」一聲後,撐著身子爬起來,連忙害羞地摸了摸鬢角的牡丹,淺淺一笑。

  又是一聲讓人骨頭髮酥的「魔君哥哥」,時纓差點把方才喝的酒吐出來。

  他並不是不認識月姣,相反,他對月姣印象深刻。

  早在數千年前,他就認識月姣了,那時的月姣更小更美,完全不似現在的瘋模樣。

  那時與她糾纏不清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親弟弟衛靖。

  這也是時纓最不願意揭開的傷疤。

  時纓以前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一張臉冰山似的,生人看了不敢靠近半步。

  他不是沒有感情,他自小便很喜歡自己的弟弟衛靖,然父神神降得早,母神隨父神去了,刑獄司的擔子就扔給了尚未成年的他。

  如果他不立刻裝出一副大人模樣,底下人自然不服。所以他在人前顯得冷冰冰的,回到家中才會露出一絲溫情。

  衛靖是個讓人省心的弟弟,自小就不活潑,也不優秀,常常獨自悶在院子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很聽話,時纓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

  不同於時纓生得一張雌雄莫辨的妖精臉,衛靖只是清秀,身材並不高大,一千多歲了,卻仍舊像未成年的憂鬱孩童。

  時纓自問沒有虧待過他,吃穿用度都是給他最好的,還變著法子給他解悶。

  因為太閒了,時纓擔心他悶出病,甚至讓他裝成人類去私塾上學。

  衛靖不好學,卻學會了烤地瓜。他會用磚頭搭建一個臨時的灶台,把地瓜放進炭火里,熟了之後,香氣四溢。

  人人都說刑獄司大人的弟弟一點也沒有貴公子的氣度,雖然身穿華貴的衣衫,卻只是個不成器的俗人。

  時纓不知道弟弟整天在想些什麼,衛靖仿佛泯滅了靈性,從來沒有主動與時纓說過話。

  因為辦事雷厲風行,時纓在妖界的名聲越來越響,事情也越來越多,便顧不上思考弟弟的奇怪之處了。

  衛靖再一次成為他關注的對象,已經是千年之後的事情了。

  衛靖說,他愛上了水龍族的公主月姣,求兄長替他說媒,讓他娶月姣為妻。

  這是好事,時纓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時纓感慨,身為兄長的自己都不曾談戀愛,弟弟卻要成家了,真是造化弄人。

  為了促成這門親事,時纓推掉了一切事務,第二日便帶著衛靖及一眾屬下浩浩蕩蕩前往黑河。

  衛靖害羞,在水龍的龍宮之中,也不敢問月姣在哪兒,只是低著頭紅著臉與白狡說話。他斯文秀氣,宛如一個姑娘。

  「我一把年紀了,只這麼一個女兒,」白狡說著說著,就開始和時纓虛與委蛇,「平日裡都跟寶貝一樣供著,這婚姻大事,就算我點頭了也沒什麼用,一切還得看我女兒的意思……」

  白狡是寵女狂魔,時纓對此有所耳聞,自然歡喜道:「既然你沒什麼意見,這件事就有戲。衛靖,你與那月姣可熟?」

  那時時纓正直得連人話都聽不懂,更別說區分話面與話里的意思了。

  白狡臉色微微一變,卻聽那衛靖害羞道:「我們是在人間認識的,但她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們也算不上相熟。」

  「那也好辦,給你們一點時間,互相熟悉熟悉便是。」時纓琢磨道,「論門第,我們也不輸人。」

  衛靖點頭:「嗯。」

  白狡的臉色更差了,連忙把時纓拉到邊上,悄聲道:「時纓,不是我說,你怎麼不懂變通呢?雖說你我兩家門當戶對,但大戶人家也出敗兒,如果是你想娶我女兒則罷了,你弟弟那是萬萬不可。他的妖法、地位皆不如你,又生得矮小秀氣,一點男兒樣都沒有,我都看不上眼,我那心比天高的女兒怎麼可能看得上眼?」

  時纓不滿道:「白狡,我平時覺得你挺忠厚老實的,怎麼腦子裡那麼多彎彎繞繞?衛靖怎麼了?他是我弟弟,火龍王二太子,如果你嫌棄他還沒有差事,大不了我把我的位子讓給他……」

  「你啊你,」白狡嘆息道,「我好心勸你,你卻指責我。我便跟你明說了吧,我女兒不會喜歡你弟弟的,勉強湊合只是徒增麻煩而已,你若執迷不悟,小心釀成大錯。」

  時纓哂笑:「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嫌棄我弟弟了?雖說我們的職位是一樣的,但你這黑河占地只不過是我魘城的三分之一,我弟弟能看上你女兒,那是紆尊降貴在遷就她,換了別人高興還來不及,你最好不要給臉不要臉!」

  時纓罵完,甩袖便走。

  他回到花廳,見衛靖仍舊坐在座位上,正安靜地喝著水。他臉色平靜,仿佛什麼也不曾察覺。

  時纓心眼大,便當真這麼認為了,寬慰道:「這些天你便跟那月姣玩在一處,她是豆蔻少女,見過什麼世面?若是得你這樣善良可親的男人陪著,我想她一定高興還來不及。」

  衛靖的笑容很蒼白:「我知道了。」

  時纓提了親,把衛靖留在黑河,自己回火龍宮處理政務了。

  半個月後,衛靖從黑河回來,便讓他取消婚約。

  「發生什麼事了?」時纓眼皮一跳。他總感覺眼前的衛靖與以前不一樣了,卻說不清楚哪裡不一樣了。

  「月姣不喜歡我,」衛靖淡淡道,「我不想勉強。」

  「她憑什麼不喜歡你?」時纓鼓勵道,「你是火龍王二太子,那些妖界的姑娘哪一個不是上趕著想攀個高門大戶?你態度強硬一些……」

  「她們是喜歡高門大戶!」衛靖忽然大聲道,「是,她們是踏破門檻都想進我們的火龍宮,但不是因為我,是因為你!就算我是火龍王二太子,但我沒有實權,也沒本事,模樣更差!兄長現在待我好,但有朝一日若翻了臉,我豈不是就要被掃地出門?」

  時纓滿臉的驚訝。

  他在那一刻忽然意識到,自己從來也不了解衛靖。

  衛靖轉身跑了,他並不是喜歡安靜,只是害怕。他記得很清楚,自己剛生下來時天生異象,被司命斷定為災星,所以父神並不喜歡他。

  他知道,在神降那一晚,父神單獨把時纓叫進屋中秘密談話,送了時纓一把寶劍,命時纓發誓,若有朝一日他犯了錯,便用這把寶劍斬殺他。

  於是衛靖一直很安靜,哥哥讓他起床便起床,讓他吃飯就吃飯,讓他讀書便讀書。

  有時候他照著鏡子,怎麼也想不通自己與災星有什麼關係,鏡中明明只是一張放在人群中乍看一點也不起眼的普通的臉,不常笑,笑的時候反而有一絲詭異。

  他不僅生得不起眼,行事也足夠低調。

  但即使做了這麼多,別人依然不放過他,總是嘲笑他一無是處,嘲笑他生活在兄長的庇護之下,尤其是月姣。

  月姣那日曾躲在帘子後悄悄向外看了一眼,只見神采奕奕的時纓在和父親白狡說話,那流水似的彩禮不斷地被搬入家裡,她還以為是時纓要向自己提親,歡喜得臉都紅了。

  她完全沒有看見坐在時纓身邊的衛靖。接下來的幾天,衛靖留在黑河,她熱絡地與衛靖說話,卻端著嫂子的姿態。

  從黑河回來後,一連幾天,衛靖都深居簡出。時纓擔心誤會變深,第五日,他便請衛靖一同外出遊玩。

  「為兄聽說前些日子他們發現天上有一個好去處,得夠運氣才能碰上。你總是在宮裡悶著,不如跟為兄去瞧瞧。」

  衛靖點點頭,與時纓一起化作火龍騰空,往三十三重天飛去。

  兄弟倆一直朝西邊飛,穿過了雲海,遠遠地,可以看見一片浮雲上飄蕩著翠綠的島嶼,四周金光燦燦的。

  「天上的散仙喜歡到處安家落戶,以至於留下了很多廢棄的仙島,找島嶼便成了大夥的樂趣。」時纓歡快道,「你猜猜,那島嶼上有什麼?」

  衛靖搖頭:「我不知道。」

  「猜猜看。」

  說話的時候,他們已經落在了島嶼上。

  「你知道嗎,今日你能碰上它,明日可不一定了。這些島會飄的。」時纓化作人的模樣,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衛靖只是看著周圍縹緲的仙山碧水、彩蝶飛蜂,淡淡道:「我們運氣好,以後一定還能再見。」

  時纓瞟了他一眼,有意無意地提起了之前的話題:「我瞧你這幾日悶悶不樂的,是不是還在為月姣的事情傷神?你說的我也認真想過了,如果你擔心我對你不好,不如我把一部分封地讓出來,我們一起統治這片魔域,如何?」

  「兄長說的是真心話?」衛靖認真道。

  「我何時騙過你?」時纓笑,「自家兄弟,怎麼還說這些見外話?我原來一直覺得你還小,不必理會那些污濁事,但一直拘著你未免不公平。所以以後我們分治魘城,就再也沒有人說你無所事事了。而且,那月姣既然嫌棄你的門第,以後你只需找一個比她好千百倍的姑娘便是,男子漢大丈夫,何必為這點小事閉門不出?」

  衛靖的眼睛有了神采,他點頭,應道:「嗯,兄長說得是,先前是我做得不對。」

  兄弟二人的手握在一起,頗有冰釋前嫌的意味。

  回到火龍宮,時纓便召集所有人,宣布了自己的決定。為了給衛靖揚威,他還生祭了一隻豬妖。

  那些說閒話的立刻閉嘴了,紛紛叩首拜衛靖。

  又過了些時日,衛靖領著一隊人馬去往自己的封地,兄弟兩人暫時斷了聯繫。

  幾年後,一些不好的聲音便傳回了王都,說衛靖在封地招兵買馬,衛靖的軍隊日益擴張,衛靖的擁躉不斷變多,恐有反叛嫌疑。

  去年,衛靖千里迢迢回王都給時纓過生日,除了看起來開朗精神了,旁的並無什麼變化。他甚至送了時纓許多難得一見的禮物,比如奇珍異獸的標本,聞之便可延壽的神木……

  時纓對大臣們的諫言很是反感,只道:「王弟與本君兄弟情深,豈容你們置喙?再亂說話,本君絕不輕饒!」

  饒是如此,他仍然擋不住雪花一樣的參衛靖的奏摺。

  時纓擔心如此下去,魘城會分崩離析,給妖界帶來戰火。於是他特意放話,說自己打算去人間遊歷一番,好改善一下魘城的生活水平。

  這無疑是荒天下之大謬的理由,所有人都勸他此時萬萬不可離開,值此內憂外患之際,魔君應當坐鎮王都,以應對突發狀況。

  時纓表現昏庸,雖不飲酒作樂,但只會一味說衛靖的好話,對衛靖可能謀反之事不置可否。

  三月初五,大雨,時纓離開魘城王都時,帶了浩浩蕩蕩的一群隨從,吹吹打打的禮樂響徹魘城。時纓就這樣招搖地離開了。

  傍晚,烽火台逐一亮起,嘍囉們屁滾尿流地奔走相告,二公子已起兵謀反,勢如破竹。

  衛靖率領妖界精兵,一路殺到了魘城王都。他身穿金甲聖衣,腳踏橙紅火雲,手持生威纓槍,在陣前叫囂:「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還不速速開城門投降!」

  守城的是時纓手下的得力幹將莫岐,他凜凜立於城樓之上,睥睨四方,大喝道:「魔君如此厚待你,為何你還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是王兄的人,自然覺得他厚待我。但一山不容二虎,你怎知他今日厚待我,明日不會想殺我?」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們兄弟一場,你還不知魔君為人?」

  「隨便你怎麼說。這些年他因為鐵面無私得罪了不少人,如此不知變通,只會成為眾矢之的,我接替他的位置,重新締造一個和和氣氣的清平世界,有何不可?」

  「一派胡言!」莫岐冷冷道,「無信何以立?無威何以震懾眾人?若是讓你這樣的宵小之輩執掌魘城,別說締造清平盛世,不變得烏煙瘴氣已經是上天施恩了!」

  莫岐大手一揮,妖兵就位,發動了對衛靖大軍的攻擊。

  衛靖率眾八十餘萬,自是不怕莫岐的守城之隊。於他而言,不論城中人如何抵抗都只是垂死掙扎,怪只怪時纓平日裡疏於防備,在此情勢危急之時還去人間遊歷,心大。

  但很快,反軍的身後便傳來了喊殺聲。

  時纓不知何時已率著妖王分派的大軍回援,與莫岐裡應外合,將衛靖大軍團團圍住。

  如今衛靖的八十餘萬大軍就像肉夾饃的餡兒,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到三個時辰,除了衛靖,大家都繳械投降了。

  時纓沒管求饒的俘虜,只是讓人把衛靖押入王都,之後審問。

  入夜,時纓與莫岐來到王宮的偏殿,這裡里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護衛。

  時纓顧念舊情,沒有把衛靖送去陰冷的水牢。捆妖索捆著衛靖的手足,將他吊在天花板下。

  時纓隔著帘子與他說話。

  「你以為我真的去人間遊歷了?我以為過了幾年的時間,你至少應該有所長進,但無論從哪一點來看,你都完全不了解我。」時纓感慨道,「可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弟弟。」

  「我既然敗了,又有什麼話好說。」衛靖恨恨道,「你也不必賣弄自己的小聰明,我聽了也不會佩服你,更不會認為自己有過錯。」

  「事到如今還嘴硬。」時纓怒道,「你認為是為兄害了你嗎?你捫心自問,這些年我對你可有半分虧欠?你自小就不愛說話,為了讓你不孤單,我將你放到人間遊玩;你想娶妻,我第一時間挑著彩禮上門為你說媒;你要地位,我讓出半座魘城……哪一樁哪一件值得你帶著大軍殺我?」

  「是,你是自小就對我好,但你別忘了,你可是在父神面前發過誓的,如若我有異心,你便會用屠龍寶劍殺了我。」衛靖哂笑,「父神母神視我為災星,想必清高如你也在暗中防備我吧?不然我率軍而來時你怎麼準備得那麼充分?究竟你是太聰明還是你根本就一直在等著我發兵?」

  時纓噎了一下。

  他忽然發現彼此之間很難建立絕對的信任。

  「你為何會知道父神讓我立的誓言?」

  「我雖然沒本事,卻不聾,也沒瞎。」衛靖陰險道,「我一直跟在你後面,你每天做什麼、說什麼、吃什麼、穿什麼,我都看在眼裡,這世上不會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

  「那我倒要感謝你這些年不遺餘力地找我的錯了。」時纓笑了笑,「我原想告訴你事實,但現在不必了。不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還是會這麼看待我。其實父神說得沒有錯,你的內心如此黑暗,根本不可能成為一個善良之輩,可我妄想你是好的。你仔細想想,如果你不在意災星的言論,誰會知道父神曾說你是災星?我可曾對他人言及此事?」

  時纓起身離開。

  等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裡面才傳出衛靖撕心裂肺的叫聲——

  「少在這裡道貌岸然地教訓我,你與父神都是一樣的——」

  有時候時纓真的怨恨過早化為天地的父神母神,就算司命算準了衛靖是惡妖,那又如何?他甚至覺得衛靖正是因為過於在乎這個論斷,才會走上這條路。

  事實上,父神讓他發誓的時候,他拒絕了。但他想,他拒絕時說的話,衛靖一定沒有聽到。

  衛靖在看見父神叮囑他的時候就走了,並且把自己看到的片段埋於心中,按照自己的想法堅定不移地相信他時纓有朝一日會用屠龍寶劍斬了他。

  可屠龍寶劍已經被時纓扔進海中,如今早已腐朽。

  哪怕是現在,時纓依然無法對衛靖下殺手,四方聲音很多,尤其是因為他有鐵面名聲在外,人們巴不得他大義滅親。

  時纓覺得疲憊。

  時纓命人將衛靖秘密運出來,打算讓衛靖隱居於飄蕩的仙島上。

  他親自籌劃了這一切。

  押送衛靖的馬車停在東門外,衛靖以為自己要死了,一路上罵罵咧咧,非得堵上他的嘴才能繼續行動。

  好不容易將衛靖送上馬車,車子剛走了三里地,不知道從哪兒射出了許多利箭,時纓來不及救人,等掀開帘子時,衛靖已經咽氣了。

  莫岐從牆後翻出來,抱歉道:「如果不殺令弟,恐難以服眾。我知道魔君大人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但是凡事總有萬一。既然魔君大人下不了手,不如由屬下代勞。」

  時纓又驚又氣,拔出長劍想刺死莫岐,手抖了半天仍是作罷。

  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只善良軟弱的妖,之所以偽裝成鐵面無私的樣子,是因為他無從選擇。

  唯有如此,他才能保住魘城,守護四方將士,以及在這片土地上生活的妖。

  時纓看著歪倒在華麗馬車內的衛靖,他還睜著大大的眼睛,似乎不肯就此死去。

  不知道他剛剛中箭時是否仍掙扎了一番,又或者是在想原來自己的兄長表面上要放自己,其實暗中還是放了箭。

  不過那又有什麼要緊,反正時纓在他眼裡已經假仁假義了一輩子。

  自那以後,時纓就不理政事了,把挑子全部撂下,開始做閒散大王。

  可能是因為守城需要寬鬆的氛圍,加上莫岐作為他的左膀右臂忠心耿耿,沿襲了他雷厲風行的做派,魘城這些年一直風平浪靜。

  後來他被派往臨安,也不過三五年的時間。

  時纓收回思緒,卻見白狡仍然含著笑,不斷給自己夾菜。

  「我這些年琢磨出一個新玩法。我們妖不是吃不出人間美味嘛,我就請了四方大廚天天研究怎麼樣才能讓我們妖的舌頭也吃出人間美味,你猜怎麼著,還真讓我給找著了。我估摸著只要我把這寶貝拿出來,在妖界開間店,就算不做這黑河龍王,我也能賺得盆滿缽滿。」

  「你少來,做生意做到自家人身上,無聊不無聊。」時纓笑道。老實說,他想笑,又有點嫌棄白狡的想法。

  「咱們壽歲那麼長,不找點樂子我真不想活了。你說咱們又吃不出味兒又不用睡覺又沒情慾的,整天看同樣的風景有什麼意思?」

  時纓被噎了一下。

  「白狡,你是悶壞了,悶壞了就去人間走走,我不是來跟你敘舊的。你看看月姣,現在瘋瘋癲癲的,我訓她一頓試試,好了我便走了。」隨後,時纓轉身,道,「月姣,你靠近些。」

  月姣軟軟地挪過去:「魔君哥哥,什麼事呀?」

  「你叫我魔君便好。我與你父親是舊識,以兄弟相稱,我一直把你當作侄女,如今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你還是不要執迷不悟了。」

  月姣眨了眨眼睛:「你在說什麼呀,魔君哥哥。」

  時纓搓了搓鼻子,事情沒有他想像的好辦。

  白狡抱歉道:「不如先去客房住下吧,只不過小住幾日,不耽誤工夫。你是要成親的人,我也不能多留你。」

  「那我便明說了,看在你的分上,我只待三日。我那新婦看著溫柔,其實骨子裡十分傲氣,我若惹了她,往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不會不會,只小住三日,耽誤不了多少工夫。」

  時纓露出微醺之意,扶著桌沿起身,仍有些昏沉。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明明已隱約覺得這是一個圈套,卻還是不自覺地陷了進去。

  時纓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他感覺自己是被人攙扶著走的。

  那女人溫香軟玉,時纓的腳步輕飄飄的。

  「魔君哥哥,你真的喜歡那個叫作將蕪的妖嗎?」

  「嗯?」時纓有些醉了,聽不清楚問題。

  「魔君哥哥,你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呀?你假裝和那女人在無罪碑前懺悔,實際上只是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廢去一身修為?」

  時纓揉了揉額頭,一種沉重感讓他只想即刻睡去。

  「你根本不喜歡將蕪,對不對?你只是想用這個辦法捉拿她……」

  時纓漸漸聽不清楚那女人的話了,只是發出「嗯嗯」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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