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醉X易小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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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醉X易小醉

  也不知道是不是境界越高, 入定越容易分心,易醉已經數不清這是他近日以來, 第幾次在入定以後, 思緒沉沉轉轉,倏而回憶起小時候了。

  他自然是在白雨齋出生,並在此長大的。

  白雨齋這個地方, 與山巒疊翠, 峰峰高聳入雲,好似要與劍道試比高的昆吾山宗大有不同。

  劍道喜山, 便似看山喜不平, 劍意不平, 才會鋒利。

  而符為點線連成面, 所謂面, 當然是指平面, 縱使摺疊彎曲也從渺微來說,也是無數的面,但那都是最精妙的陣了, 並非入門者所能參悟的, 暫且按下不表。

  不想成為大陣師的符師不是好……總之, 每個白雨齋弟子無論天賦如何, 都想要成為大陣師。

  山中自然可以布陣, 但崇山峻岭起陣的難度自然比平地要高出許多,因而白雨齋最終選址在了谷地之中, 四面環丘陵, 有高低起伏, 出門見綠,而丘陵起勢自然也天然利於成陣。

  此處的成陣, 一方面當然是為了培養更多弟子能夠觸摸到大陣師的門檻,另一方面,白雨齋四周與上空自然也纏繞著重重疊疊許多陣法,有的主守護,有的主防禦,自然也有十步殺一人的真正絕殺大陣。

  易醉便是看著這丘陵,這滿目蒼翠綠意和漫天大陣長大的。

  是的,紅衣老道之所以說易醉在符之一道上實在是天賦絕佳,便是因為其他人恐怕窮極一生也看不到一道符意,而易醉卻是睜眼便能勾勒出白雨齋大陣的符線。

  易醉本來也覺得自己挺幸福的,他舅舅許淮望是一宗之主,阿娘許淮曉是宗主妹妹,執掌了白雨齋一小半的大陣。

  他生來便已經擁有了常人需要努力許久才能擁有的宗門環境,又天資卓越,按照紅衣老道的說法,他就算閉眼躺著也能躺到大陣師。

  易醉本來也確實就打算這麼躺著的。

  也不是沒聽過其他小弟子入宗門的時候,所說的那些野心勃勃雄心壯志的話語,也不是沒讀過先烈前輩們意氣風發時的事跡與詩文。

  可那與他鹹魚易小醉有什麼關係?

  出身如此,天資如此,難道要他離經叛道隱姓埋名從頭開始?

  不存在的!

  易醉覺得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極其舒坦。

  漫天的符線將天空切割成無數塊,每一塊里都是漂亮的符意,而他提筆照貓畫虎,就能寫出滿紙的符字,再獲得一片又一片的交口稱讚。

  易醉十分喜歡有人夸自己,且並不覺得這份喜歡有什麼丟人的。

  他易醉,人見人愛,天縱奇才,難道還有人覺得不應該誇他嗎?

  不誇他的,肯定是那個人有問題!要麼是嫉妒他的才華,要麼是眼紅他的出身!

  哼!

  快樂易小醉就這麼無憂無慮地在白雨齋長到了七八歲,每天都兼顧了鹹魚發呆入定和上房揭瓦拆牆玩泥巴,再從自己火爆脾氣的阿娘手下上躥下跳地逃走,自覺生活十分充實,覺得自己的一生都這樣的話,也沒什麼不好。

  直到有一天,他正躺在枝繁葉茂的樹吖上,才要發呆入定,卻聽到了樹下有幾道聲音響了起來。

  「我最近聽了個八卦,你們湊過來點,我小聲告訴你們。」

  「什麼八卦?

  !快說來聽聽。」

  「你們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也是無意中路過掌門真人那兒的時候聽到的一兩句……」

  「可別賣關子了,快說!」

  易醉將要入定的神思一頓,也悄悄豎起了耳朵,心底還揣摩了一番,自己舅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這就聽來再去奚落他!

  卻聽樹下兩三人交頭接耳。

  「我……我聽掌門真人說,易醉他爹早就死了,讓咱們師伯不要再惦記他了!」

  「什麼?

  死了?

  意思是易醉沒爹?

  不是說……」

  後面再說什麼,易醉已經聽不見了。

  他滿腦子都只剩下了那四個字。

  易醉沒爹。

  在感到茫然和不明白之前,易醉已經下意識地猛地從樹上直接跳了下來。

  在說八卦的幾個人嚇了一跳,再看到易醉憤怒的臉,又有哪裡不明白。

  自己在背後說別人被聽見了,本來就是一件十分尷尬的事情,幾個弟子摸了摸鼻子,就準備四散而去。

  易醉卻已經掄起了拳頭。

  ……

  「易醉!你平時上牆揭瓦也就算了,怎麼竟然還向同門揮拳?

  !」

  脾氣本就不怎麼好的許淮曉顯然第一次動了真怒:「說!你為什麼打同門?」

  易醉咬著嘴唇不說話。

  戒尺打下來很疼,罰站的時候,疼的地方更疼,抄門規一百遍的時候,手腕也很疼,但所有這些疼,都比不上他心裡翻來覆去的那四個字。

  所以等到所有的責罰結束,易醉再見到那幾個人,又聽到了這四個字的竊竊私語時,忍不住又揮了拳頭。

  許淮曉看他的眼神十分失望,她沉聲道:「上次問你,你便不說,我再問你一次,你為什麼要打同門?」

  許淮曉不是什麼有耐心的人,問了三次他還不答,耐心耗盡,易醉自然又挨了一頓好揍。

  只是揍歸揍,許淮曉到底還是覺得實在蹊蹺,畢竟這小子素來舌燦蓮花,以往快要挨揍的時候,都是一邊逃跑一邊把白的說成黑的,怎麼這一次又不逃也不說話?

  如此過了數日,許淮曉的神識終於捕捉到了易醉打人的一幕。

  他的臉漲得通紅,就這麼將對方死死按在身下,哪怕自己身上也在被對方的反抗而拳打腳踢,卻也絲毫不鬆開,他一邊揍人,一邊道:「你才沒爹!你胡說八道!我易醉的爹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有爹!」

  許淮曉猛地愣住。

  她幾乎是茫然地看著易醉那樣用力地一拳拳揮下,眼角含淚,聲音嘶啞,卻不放開手的樣子。

  然後,她逃也似地不敢再看。

  之後的許多日子,易醉都沒有挨打,也沒有再見到他的阿娘。

  易醉本也鬱郁,對此並不甚在意,直到有一日深夜,他路過許淮曉的院門時,聞見了十分濃的酒味,又聽到了一聲什麼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易醉嚇了一跳。

  白雨齋從來都禁酒,這裡怎麼會有酒味?

  !

  來不及多想,易醉縱身爬上牆頭,還順手撈了一根粗樹枝,心道難道是阿娘和人打架了?

  入目是滿地的碎酒罈,而他的阿娘,顯然早已如此酗酒醉了許久,他看到滿庭院的符意,看到滿地的符字,而所有那些符意與符字,都是兩個簡簡單單的字。

  易痕。

  易醉盯著那兩個字看了片刻,便是再遲鈍,也猜到了這興許就是自己父親的名字。

  許淮曉顯然是醉得過分了,易醉如此趴在牆頭,近在幾乎咫尺,她的都沒有發現,只這樣坐在石階上發愣片刻,倏而扔了所有手裡的東西,捂臉痛哭起來。

  易醉沒見過她的眼淚,也從來沒想過自己脾氣火爆的阿娘會哭,所以他就這樣愣愣地趴在牆頭,看著自己的阿娘泣不成聲,聽著她哭聲里的絕望和其他所有他不懂的情緒。

  有風吹過,易醉的臉有點癢,他想去撓一撓,結果不知怎的,一不小心,他一巴掌打到了旁邊門頭上的瓦片。

  瓦片墜地,發出一聲脆響。

  哭聲戛然而止。

  接下來的一幕,易醉永生難忘。

  他的阿娘抬起眼,慢慢看向了他,就這樣看了他許久,然後帶著些鼻音道:「阿醉,對不起,你……」

  「你爹確實已經死了。」

  時間好似在這一瞬停止。

  ……

  易醉猛地睜開眼,天光灑在他的臉上,他有些怔然地看著頭頂上的樹葉,再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竟然有點難以分辨今夕何夕,此時何時。

  再後來呢?

  再後來自然便是他聽他娘絮絮叨叨地說了些關於他爹的事情,大多是抱怨,抱怨里還包含許多粗口,比如什麼「他是個狗屁英雄」、「呵,混帳玩意兒」、「但凡給我一個機會,我非打爛他的狗頭」。

  但抱怨時,他阿娘分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都是懷念,都是忘卻不了的記憶。

  他從此知道,原來那個從來都缺席了他生命的阿爹,大約大致是這樣一個人,他逐漸從「易醉沒爹」這四個字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然後……就很想去看看,他阿爹縱橫過的世界是怎樣。

  握劍又是怎樣。

  是他偷偷在話本子上看的那樣暢意瀟灑嗎?

  用劍真的可以一劍便酣暢淋漓嗎?

  鹹魚易小醉想不明白,又有點莫名的熱血沸騰,還有點生平從來沒有過的憧憬與躍躍欲試,好似從出生起就一直被封印的某種潛藏的天性終於被激活。

  他生來天資卓越,本應順順噹噹繼承白雨齋的衣缽,成為這世間罕見的大陣師,順風順水沒什麼波瀾的過他娘為他鋪好的這一生。

  但他體內,到底流著易痕的血,所以無論早晚,這份血總會讓他生出對劍的嚮往,讓他想要仗劍天涯,去看看瑰麗世間。

  就……就算不鹹魚了,不能每天癱著躺著就能學符,不能上躥下跳胡作非為了,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從那以後,白雨齋的日常就變成了易小醉在地上打滾要去昆吾學劍,易小醉背起小包袱逃出白雨齋大陣,打算靠自己走去昆吾學劍,易小醉去地攤買三文錢十本的劍譜比劃著名喊自己用的是昆吾劍。

  再後來,他阿娘終於點了頭,不耐煩地沖他揮了揮手,讓他趕快滾。

  易醉摸了摸手邊的純黑長劍,忍不住笑了一聲,又突然想起自己好似還沒給阿娘看過這柄劍,對她說過自己曾經在秘境裡經歷過的一些事。

  他也突然明白,為何自己總是雖然有些羨慕別人成雙入對,自己也不是沒有遇見過想要多看幾眼可愛師妹和漂亮師姐,可卻還是形單影隻了。

  他的骨子裡……到底還是想要點不切實際的轟轟烈烈。

  多轟轟烈烈呢?

  易醉想了想,覺得好歹、好歹也要和他阿爹阿娘不相上下的那種吧。

  可惜他還沒有遇見。

  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便是在此間遇不見,他也總有飛升的一日,再去另一片廣闊天地去尋覓就是。

  他既然已經逍遙遊,難道還會怕生命太短,來不及揮霍就已經匆匆而去嗎?

  易醉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將身後那張椅子收入芥子袋中,向著白雨齋的方向御劍而起,只覺得一直滯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感覺倏而散去,破境竟然好似近在眼前。

  待他回白雨齋後,好好吹一番他阿爹,讓那群小時候說他沒爹的人都仔細聽個清楚,再趾高氣揚地破境通天,飛升去也。

  ——易醉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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