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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嫣再一次向她道謝,她將東西放回原處,把箱子鎖好。這口箱子倒也不重,饒是如此,益王還是吩咐人替她將箱子搬出去,送上姬家的馬車。

  箱子一搬走,姬嫣本也該走了,卻再一次定住了身影。

  頭頂樹杪濃密,滿庭光影如瀑,濃影搖曳。

  姬嫣的肩膀上落了銅錢大小的圓斑,隨著疏影披拂,日光偶爾掃落她的臉頰上。她回眸過來,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來:「他……走得痛苦麼?」

  人已經死了,再問這些,顯得無足輕重。姬嫣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糾結這些應該只能算是末節的事情,但她還是問了出來,仿佛他只要好過一點,她也就會心安一些。

  益王一頓,隨即微笑道:「那半年的每一天,都是消肌化骨的疼痛。」

  姬嫣震驚,袖下已經掐住了手,指甲陷入了掌肉當中,但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全靠薛先生的湯藥續著命而已,其實我們都勸他不要苦苦支撐了,都絕望了,可是那天,你來了,你來告訴他,十月初九,是你的婚禮。他想看著娘子大婚,又死撐了幾個月。每天都疼痛得無法入眠,只有反覆的暈厥、驚悸,死的時候,五臟都快要溶解了吧。就在娘子成親的前一晚,從我益王府上那間小院端出去的,是一盆一盆的血水,可是老天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就差了一天,偏偏就一天,一個夜晚而已。娘子想要看這間小院麼,那間寢屋裡留下的痕跡沒有掃除,牆面上應當還卡著劈斷的指甲。」

  益王的搖椅慢慢地已經不搖了,他的語氣卻不再那麼輕鬆。

  姬嫣的心跳得太激烈,從緩過勁來,甚至開始疼。仿佛那種疼不是在益王的口中,而是在姬嫣的身上。

  一直沒有說話,沉默地照看著爐火的薛道人,打斷了益王的話,卻不過那麼一句,便覆蓋了益王說的所有:「那一晚,伏海已經哭著遞上匕首了。」

  「所以是……自戕……麼。」

  連伏海都已經……

  姬嫣在戰慄。她不敢想,不敢想像那種畫面,但她趕不走腦子裡不斷湧現出來那種畫面。十月初八,那個充滿血光的噩夢,那個不眠之夜,原來不是大婚上圖爾墩突然出現的預兆。噩夢裡瀰漫的血色,匕首的刀鋒,是……他。

  薛道人將扇著爐火的蒲葵扇放落,嘆了一聲,仿佛是在自問自答:「他不肯。」

  生生受肌肉腐爛,臟腑溶解的折磨致死。

  凡經歷過的,沒有人能夠忘記那個夜晚。

  伏海也不能忘。

  所以後來自戕的是他自己。

  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僕,已經追隨著他的小殿下而去。

  第83章 溯回

  姬嫣抱著一箱起居注, 猶如魂飛天外般,心不在焉,林夫人半途調轉了方向, 教人先送她們回姬府,等下了車,林夫人將姬嫣送回她的房間, 鎖上門,將她手裡的箱子抱著放在桌案上,問她裡頭是什麼,姬嫣搖頭不肯說, 林夫人嘆道:「那好吧,呦呦,今日你也累了,趕明兒我讓紅鸞她們倆上家來玩, 就不出門去了。」

  姬嫣輕輕點頭, 林夫人便轉身出去了, 囑咐蘇氏替她熬點兒補氣安神的藥湯。

  人走後,姬嫣獨自來到桌前, 再一次將木箱子打開。

  裡頭的三大本起居注,她已經囫圇翻過一遍, 連她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寫了一些什麼,現在卻要靠著他默寫下來的重拾回憶。

  記得以前, 她寫的時候, 會在每日的大事小事底下,都偷偷留下幾行小字,有時摻雜些小小的埋怨,在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 可以盡情地釋放。前世她是意外身亡,沒有處置這些起居注,她料想這些東西後來落到了王修戈手裡,也不知道那十年,他反反覆覆將這幾本東西摸過多少遍,才能背得分毫不差。

  但當姬嫣再一次翻開起居注的時候,她卻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地方。

  這些起居注每一頁都似乎有一道折角。

  在益王府上她只是囫圇翻看,沒有留意到,這些折角有的折在上頭,有的折在下邊,但幾乎無一例外,每一張寫滿了心事的紙頁上,都會有。

  或許是某種靈犀一動,姬嫣將折角撥開。

  第一頁,是寫的嫁入東宮的那一天。

  她在上面寫:皇上降旨,冊我為太子妃,今夜,心懷忐忑,嫁入東宮,得見良人。

  底下她偷摸寫的小字是:夫君容顏如畫,英武不凡,是我平生僅見。可他待我,眼神淡薄。他會知道,我其實偷偷喜歡著他,已經很久了嗎?可是我不敢說。

  她的簪花小楷說不上出神入化,但字跡娟秀,看起來便像是寫的女兒心事,落在他的筆下,則又是一股飄逸之感。他是有意臨摹她的字體,但是還是學得不像,那重筆一看就知道是個粗糙男人。

  姬嫣本該笑他也不知道藏拙,不過他用右手寫的字,想來也是不行,卻在撥開紙頁的折角上,視線一頓。

  他在折起來的地方,也留了小字。

  ——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姬嫣的目光停在這行沒有藏匿筆鋒的字跡之上,猶如黏住了一般。

  她突然明白了什麼,快速往後翻。

  她寫道:今日入端雲拜見皇后,為之奉茶。

  底下是小字:我原以為,夫君他連「周公之禮」都不知為何物,情竇未開,對拿下他這件事信心滿滿的。可是伏海告訴我,原來他有過喜歡的人,那些白盞菊的主人。心情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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