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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還是來了。

  裴承思從袖中摸出把鑰匙,這是他從當年帶入京的行李中翻出來的,其上墜著個紅繩編就的小小的平安結,是雲喬的手筆。

  鑰匙插|入已經有些生鏽的門鎖,費了會兒功夫,才將塵封已久的大門被再次打開。

  滿目荒蕪。

  從其間行過,往事歷歷在目。

  雲喬精心侍弄的花草所剩無幾,院角他修葺的葡萄架也搖搖欲墜。書房整整齊齊碼著他用過的書、寫過的字,窗邊擺的白瓷翠竹瓶,是兩人一道出門時看中的……

  曾經滿是煙火氣的屋舍,如今蒙著厚厚的灰塵,在淅淅瀝瀝的落雨之中,透著些肅穆。

  裴承思不自覺地放輕呼吸,忽而明白過來,雲喬封存這院落的意思。

  此處寄存著兩人度過的好時光,也埋葬著「晏廷」這個人。

  真正屬於他的那幾年,斷絕於此。

  除去寥寥無幾的知情者,世上再沒人了解他究竟是誰。

  他只能頂著不該屬於自己的名姓,替那個二十年前溺亡的小皇子活下去。

  從生至死,心為形役。

  「小晏?」

  裴承思立時循聲看去,認出是雲喬相熟的那位許婆婆,警惕的神色才稍稍緩和。

  「真的是你……」許婆婆與雲喬做了多年鄰居,也知道她數日前已經離開,方才見院門上的鎖被打開,還當是遭了賊,這才進院來察看。

  暮色四合,她看清裴承思的模樣後,儘是疑惑不解:「阿喬不是說,你已經……」

  她欲言又止,但裴承思還是立時明白過來。

  「我,」裴承思頓了頓,只能勉強尋了個藉口,「我做了錯事,惹她難過生氣……」

  「你們從前的感情很好,阿喬又那樣愛你,」許婆婆見他神色黯然,想起他與雲喬從前的光景,不解道,「你究竟是做了什麼啊……」

  竟能叫雲喬說出他已經死了這樣的話。

  裴承思張了張嘴,隨後止不住地咳了起來。身體隨之顫抖,像是深秋行將從枝頭墜落的枯葉。

  太醫們誰也不敢多提,但他對自己的身體有數,心中明白,怕是已非長壽之相了。

  他在鎮子上那幾年,幫過貧寒出身的百姓寫狀書、打官司,平日也幫著許婆婆做過不少事。如今見著他狼狽至此,許婆婆難免心生不忍:「要麼等阿喬回來,婆婆幫你說和說和?」

  老人家總想著「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知他二人之間發生過什麼,又想著他並非奸惡之輩,這其中說不準是有什麼誤會。

  等雲喬氣消了,興許還能「破鏡重圓」。

  但裴承思一清二楚,自江上那夜後,半分僥倖的心思都沒了。他不再自欺欺人,也無顏面對。

  「勞您費心,但她應當並不想再聽到關於我的隻言片語……」他搖了搖頭,低聲道,「還請您不要告訴她,我回來過此地。」

  許婆婆見此,長長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

  她說完便轉身離開,自言自語似的唏噓著:「怎麼會到這般地步……」

  怎麼會到這般地步?這是折磨了裴承思數年的問題。

  自回宮後,在借著安神香才得以入眠的深夜,裴承思曾幻想過無數種可能,但午夜夢回之際,又都成了空。

  巨大的落差令人痛苦,可夢中的那點虛幻卻又叫他貪戀。

  在偌大寢殿之中,他偶爾也會夢到垂垂老矣的先帝,那股似是腐爛的味道揮之不去。先帝瞪著渾濁的眼,罵他是「竊位」的亂臣賊子,終有一日會遭天譴。

  在這滿是塵氣的房中,和曾經在熟悉不過的床上,裴承思和衣躺下,難得能脫離安神香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

  窗欞透著雪色,分明還沒入冬,昨夜卻忽而落了層細鹽似的薄雪。

  裴承思將門上的鐵鎖復位,在凌冽的寒風之中往渡口去,廣袖獵獵作響,瘦削的身形透著孤寂。

  四下白茫茫一片,就像當年初到桂花鎮時。

  只是這回,再也不會有語笑嫣然的姑娘來同他搭話,與他同行了。

  「往來舟車勞頓,聖上這身體,回去保不住又要病一場,就為了回來睡一覺?」隨行的暗衛對此難以理解,忍不住嘀咕。

  話音未落,就被旁邊身量矮小的姑娘給踹了一腳。

  小禾看了眼院角那已經枯死的葡萄藤,想起雲喬當年買那庭院,就是看中了其中的葡萄架,說與自家的很像,適合夏夜乘涼。

  如今她親眼見著了葡萄架,卻再見不著那個溫柔又有趣的「雲姐」了。

  再也回不去的時光和再難企及的人,真叫人難過啊。

  *

  「西境的雪怎麼說來就來……」芊芊伸手接了幾片雪花,趴在馬車窗邊,向一旁騎馬而行的雲喬感慨道,「看這架勢,應當是場大雪了。雲姐,你不要上車來嗎?」

  若依著原定的行程,早就該到了。

  只是路上遇著些麻煩,停留了些時日,再加上一路游山看水吃美食,並沒著急趕路,以致一直拖到現在。

  雲喬早年學會了騎馬,這一路過來,已是駕輕就熟。

  她將自己裹得粽子似的,眯了眯眼,望見遠處城牆上刻著的蒼勁大字,輕輕出了口氣:「過會兒就能歇息了。」

  「快到了嗎?」

  芊芊探出頭,略帶急切地向遠處望去,但還沒來得及看清,就先被風雪給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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