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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家主因急病去世,玉姬大人的幾位兄長命喪戰場,本家子嗣零落,是玉姬大人接過家主之位,維持住了本家當時搖搖欲墜的危險局面。

  再次建立兩家盟約的書信,是玉姬大人親手寫好送過來的——以城主的身份。

  如今兩家交好,玉姬大人雖然身為城主,每年都會來人見城一趟,而且每次都直奔庭院。

  是的,直奔庭院。

  人見城的城主,那位陰刀大人,他待人一向溫和有禮,但每次玉姬來看庭院裡的那棵梅花樹時,那位大人總會站在樹旁,好像玉姬只要動一動手,焦黑枯脆的樹皮就會剝落下來。

  那副模樣,和盯著僕從打掃有貴重物品房間的侍女長十分相似。

  因此,玉姬大人和那位大人經常不歡而散,但到了第二年,她總是會如約出現,風雨無阻。

  春花敗落,夏花盛開,紅楓鋪滿池塘,她打掃庭院的落葉時,沒有忍住朝那棵樹的方向靠近了一點,然後又近了一點。

  直到她真正靠近這棵梅花樹,站在沒有枝葉妝點的樹冠底下,仰頭注視這個古老的存在時,她才意識到「人見城裡曾經有一棵梅花樹」是多麼失禮的說法。

  在人類的城池建立起來以前,對方就已經在這片大地上紮根了數百年,如果一定要把人見城的歷史和對方的歷史以某種形式聯繫起來的話,應該是對方曾經待過的土地上出現了人類的城池才對。

  風聲拂過,楓葉窸窣低語,唯有這棵樹靜止不動,也許是因為人類的剎那太過渺小,根本就無法撼動對方經歷過的漫長時間。

  她後來經常去庭院。

  「你不用躲著我。」

  她經常遇到那位大人,因為對方只要不在處理政務,就一定會出現在這個庭院。

  那位大人是她見過最完美的人,城裡的眾人似乎也是這麼想的,除了極少的一小撮人,偶爾會說些什麼弒父的鬼話。

  那些話她當然是不信的,陰刀大人是她遇到過最溫柔的人,甚至會耐心和她這樣身份低微的侍女說話。

  他會問她是哪裡人,今年多大,有沒有家人,在城裡待得可否習慣,為什麼喜歡這個庭院。她和他說起自己的事時,他總是會很耐心地聽。

  不像這世上的一些人,聽她說話時,眼睛好像是看著她的,目光實際上卻穿透了她的身體,注意力根本就不願意為她這樣身份低微的人停留。

  陰刀大人不一樣,他看著一個人的時候,是真正地在看著對方。

  「我喜歡庭院裡的那棵樹。」她實話實說。

  對方的表情里有什麼東西起了變化,她無法說出那是什麼。

  對方的聲音比平時溫柔:「我也是。」

  那位大人看向不會盛開的梅花,再次低聲重複:

  「我也是。」

  那一刻,她知道他不是在和她說話。

  她好像發現了一個秘密,但她不能開口,城中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所有在那場大火前就曾於城中供職的侍女僕從,都心照不宣地隱藏起某個事實。

  陰刀大人沒有娶妻。他身體孱弱,無法留下子嗣。

  「我是不知何時就會離世的有罪之人。」

  這麼說著的陰刀大人,卻每一年都活下來了。

  熬過一年又一年。

  一年又一年。

  然後,一年又一年。

  引薦她入城工作的右衛門老了,他已經太老了,老得走不動路,甚至躺在病榻上都沒有辦法坐起迎接前來探望他的少主。

  這個城裡,只有右衛門會稱呼那位大人為少主。

  夜色漸深,燭光緩慢融化,她留在隔扇的外側,聽到和室里傳來低低說話的聲音,隨後一切沉寂下去,厚重無聲的寂靜瀰漫了很久。

  「……別等了。」最後,蒼老的聲音祈求道。

  「不要再等下去了,少主。」

  另一個人沒有出聲。

  她聽到隔扇後傳來流淚的聲音,為這個城池奉獻了一生的老僕,一定早就將陰刀大人視作自己的孩子一般對待了吧。

  那一年的正月,比平時冷清了很多。

  城裡的人員來來去去,她成為侍女長之後變得忙碌許多,今年新來的侍女中有一個特別年幼的孩子,經常半夜做噩夢。

  雖然次數變少了,她依然會去庭院,那位大人依然會耐心地聽她說話。

  自正月生了一場病之後,他的臉色似乎變得更加蒼白了,但他仍然堅持等在庭院沒有遮擋的廊檐下,像過去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個冬天和初春都會做的那樣,背影和積雪融為一體,一動不動地望著庭院裡的枯木。

  「那個孩子為什麼會做噩夢?」

  她嘆了口氣:「據說是因為能看見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種說法不是很常見嗎,比起大人,小孩子更容易看見一些……奇怪的東西。」

  「是嗎。」那位大人的聲音溫和寧靜,「我也聽說過,隨著孩子長大,他們成年之後就會失去這種能力。」

  「要等到長大的話也太漫長了。」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可能是因為太放鬆的緣故,多年的相處讓她很難擺出工作時的嚴肅態度,一不留神,話語已經脫口而出:「您曾經也是嗎?」

  她很快意識到了這句話的不妥。

  體弱多病的人容易看見不屬於此世之物,但這種話怎麼能當著本人說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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