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但是沒關係。

  陰刀緩慢解開染血的布,動作小心輕柔,溫柔得好像在對待易碎的瓷器。

  他將換下來的布料放到備好的木盆里,沒有了遮擋,猙獰的傷勢映入眼帘,蒼白的皮膚和暗沉的血色形成鮮明對比,被硬生生挖掉大半心臟的身軀尚未死去,血淋淋的窟窿里,新生的肉芽艱難地蠕動著,如同從斷木上抽長的細嫩枝條,試圖取締剔除被瘴氣腐壞的爛肉。

  陰刀平靜地拿起放在旁邊的短刀,隨著他伸出手臂的動作,和服的袖口微微下滑,露出蜿蜒在白皙手腕上的醜陋疤痕。

  冰冷的刀刃貼上柔軟纖薄的皮膚,沿著尚未癒合的疤痕利落一划,殷紅的血液立刻涌了出來。

  血水墜落,淅淅瀝瀝滴在傷口的嫩芽上,如同雨水滲入乾涸的泥土,立刻被吸食得乾乾淨淨。

  眼瞼微垂,陰刀神情柔軟地望著她沉睡中的面容,仿佛沒有痛覺似的,任新鮮的血液從手腕流淌。

  他的臉色很快蒼白下去,皮膚隱約透露出不健康的淡青色。

  陰刀保持著伸出手臂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直到吸食足夠多血液的肉芽微微蜷縮起來,他才收回手腕,簡單地止血包紮了一下傷口,讓垂下的袖口再次遮去了腕間的疤痕。

  床上的人還在沉睡。

  「馬上就是冬天了。」他輕聲說。

  秋天很快就要過去了,燃燒的山林只剩下枯葉的餘燼,大片大片地蔓延開去。

  「小梅,你要睡多久?」

  梅花的花期在冬末春初。

  陰刀伸出手,想要理一理她鬢邊柔軟的碎發。

  庭院裡的梅樹垂著枯萎的枝條,失血過多的眩暈湧上來,他俯下身,將她抱到懷裡,讓兩人額頭貼著額頭,親密無間地擁在一起。

  「……」

  今天也沒有回答。

  但是沒關係。

  陰刀垂下眼帘,溫柔地吻了吻她的頭髮。

  「晚安。」

  ……

  除妖師被滅村的消息傳來時,人見城裡已經落了第一層積雪。

  代代以除妖為生的村莊,被心懷怨恨的妖怪屠戮得乾乾淨淨,據說沒有留下活口。

  除妖師的村莊被襲擊的時機很不巧,恰逢村裡的高手出去執行任務,留在村裡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面對洶湧而來的妖群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現場之慘烈讓回來報告的家臣差點吐了出來。

  儘管收到的報告中沒有提到白色的狒狒,但除妖師接受追殺奈落的委託沒多久就慘遭妖怪報復,很難讓人不將兩者聯繫到一起。

  想讓除妖師消滅奈落,已經不可能了。

  屏退眾人,陰刀離開御殿,不知不覺間又回到和室前。

  這次,有一個身影等在那裡,侍奉他多年的老僕跪在隔扇外的走廊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主公,請止步吧。」

  他停下腳步,微頓之後,語氣溫和地開口:「你這是在做什麼,右衛門?」

  跪在地上的人沒有抬起頭來。

  「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我去看望了地牢里的犯人。」蒼老的聲音壓著顫抖,「犯人的精神確實不太正常,嘴裡一直說著糊塗話。」

  陰刀沉默片刻,聲音輕了些:「他說了什麼?」

  「犯人說,那個晚上他受了妖怪的蠱惑,這才鑄成大錯。」

  「可是你也說了,右衛門,」陰刀眼中本來就淺到幾乎沒有的笑意立刻淡去了,「那只是犯人精神失常的糊塗話。」

  「主公!」右衛門聲音悲愴,額頭磕上地面,發出沉重的悶響。

  陰刀移開視線,嗓音平淡:「她不是妖怪。」

  他垂著手,淺藍色的衣袖垂下,遮去了手腕的疤痕。

  右衛門終於忍不住出聲道:「主公最近可曾在鏡中見過自己的臉色?」

  「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少主!」對方一時情急,舊稱脫口而出,「您這是受了妖物的蠱惑啊!」

  陰刀轉過頭,注視著那位幾乎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的老僕。

  「不是的,右衛門。」他溫和地說,「是我先求她的。」

  「是我求她和我在一起,求她不要離開我。」

  無視對方震驚的表情,陰刀溫文有禮地回答:「是我先引誘她的。」

  許久,跪著的身影都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從地上起來。

  「……還請……」蒼老的聲音無比沙啞,隱約含著哽咽,「還請您變回原來的少主吧。」

  陰刀垂眸看了他好一會兒。

  「你說,原來的我。」

  他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很輕地笑了一聲。

  ——「原來的我,是什麼樣的?」

  從出生起,人見陰刀就被所有人作為城裡唯一的繼承人培養,從每一日的吃穿住行,到具體的課程安排,所有的事情都早已固定。在很早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兩件事,一是他未來會成為城主,二是他很有可能不會活到那個時候。

  想到死亡,人見陰刀並不會感到恐懼。

  虛弱累贅的身體,呼吸不暢的艱難,這些他早已習慣,死亡只是阻止他履行自己職責的障礙物,同樣也是一切的解脫。

  很多人都希望人見陰刀活下去,所以他會活下去。

  很多人都希望人見陰刀成為寬厚仁慈的城主,所以他也會那麼做。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