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5頁
比試相當順利。
雲雀的神魂愈發穩固,愈發凝練,就連觀戰的寧奕三人,都難以看清,這位身負大造化的佛門少年,到底有著多麼深厚的神魂傳承。
天賦固然重要,但這世上有的大造化,遇上一樁,便可省去無數年的苦修。
裴靈素的將軍府劍藏。
雲雀的魂藏。
都是如此。
律子和禪子的比試,引起了空前的關注,兩位在十數年間天各一方,出門遊歷,為人性格行事風俗截然不同的年輕天才,在這次法會,終於開始走近,一場場的對決,拉近了禪律之間的距離,而道宣每場動輒打垮敵手神魂的行事風格,則是引起了一部分的輿論爭議。
律子出身律宗,歸山之後,未來註定要執掌靈山戒律。
而道宣又是百年一遇的「伐折羅」,雷厲風行,若是與他對敵,必不可善終,而出家人講究慈悲為懷……另外一邊的神秀,每每出手,天地異象,諸多手段,即便對手羸弱,也不會潦草止手,神秀把自己這些年閉關的底牌,以神魂之術施展開來,十幾年來,外界只聽聞道宣不斷征伐,打壓敵手,橫掃四境,卻未曾聽聞禪子的消息。
這位安靜閉關的禪子,真正展露修為,亦是天人之姿。
絕代天驕。
但神秀絕不傷人。
打倒,困縛,讓對手心甘情願的說出「認輸」,主動投負。
而道場的無數觀戰者,則是見證了神秀的玄妙境界。
這是在大比之前,主持法會的幾位謀劃者都沒有想到的事情……宋伊人和硃砂試想過如何替神秀師兄扳回劣勢,以他們來看,萬分為難,但今日這樁大難事竟然就這般迎刃而解。
又是一日結束。
返程路上。
幾人共乘馬車,雲雀如之前一般閉目入定。
神魂閉死,聽不見外人聲音,他身為戒塵大師的弟子,東境的借火之事也不必瞞著他。
他的身份很重要。
若是寧奕和宋伊人不在其身邊,必定會拜託小雷音寺的雷部,專門照顧這位佛門少年。
在宋伊人確認其戒塵弟子身份之後,雲雀已經被看做是佛門的寶貝,無論法會結果如何,都要保他平安入靈山。
「最終的那一戰,道宣與神秀……勝負難料,他們二人都藏得很深啊。」
寧奕在閱覽了密令捲軸之後,將其合起。
他是最後一個閱讀的。
在他看來,無論是道宣還是神秀,都是難纏的角色。
寧奕笑道:「若是有機會,我倒是想與二位交手。」
宋伊人連忙擺手,「別,姓寧的,相信我,你絕不會想扯進禪律之爭的風波里……你哪怕贏了,也會惹上諸多麻煩。」
寧奕聳了聳肩,「我已經在風波里了。但拋開這些,其實我好奇的不是他們的修為,而是他們背後的真正意志。」
宋伊人微微一滯。
「你不會以為,神秀真的像表面那樣溫和無害吧?」
寧奕忍不住笑了,「宋伊人,你丫是不是在長白山跟傻狍子待久了,人也變迷糊了,當初在北境廝殺,難道沒見過人心險惡?」
宋伊人沉默下來。
「一位禪子,偌大權力,無數支持,在狂呼浪潮的挺舉之前,默默閉關,不與律宗道宣爭鋒,為什麼?」
「一心向道?若是真的一心向道……怎會參與此次法會?」寧奕雙手環抱,身子向後靠去,「你告訴我,靈山的佛子,到底意味著什麼?」
宋伊人長嘆一聲,緩緩道:「靈山佛子,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況且那一人,還遠在萬里之外的天都。」
以往太宗在時,道宗和佛門,每年都要進都朝聖,而如今大不同,三清閣軟禁欽壓了當世的教宗陳懿,因為根本無須進都,天都皇城門禁森嚴,太子又尚未即位,儲君一日不登真龍皇座,那「一人之下」的「一」便一日不會提上戒律,無論是西嶺還是東土,登上這兩大宗俗世領袖位置的人,等同於登上這世上最高的那座山。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抬手揮下,便有無數人前赴後繼,為你去死。
意味著這世上一切的抱負,都有機會去施展。
意味著野心,強大,還有被膜拜,被尊重,被敬仰……在某種程度來說,世上已經沒有不朽的修行者,每個人都會生老病死,停止呼吸,而有人則會一直被記住。
這就意味著另外一種意義的「不朽」。
失敗的人,再過百年,再過百年之後的百年,要麼化為一抔黃土,要麼化為墓下白灰,沒有人會記得他,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模樣。
每個修行者,都有追逐的……而這另類的「不朽」,永垂史書的位置,則是許多人都不敢追逐的。
這是權力,最誘人的那一種。
鳴沙夜雨,宋伊人對神秀所說的那一番話,只不過給了他一個順應道心的理由罷了。
這是宋伊人擔心師兄放不下芥蒂,不願去爭。
但如今來看……神秀師兄,遠比自己想像的要「聰明」。
車廂里的宋伊人,神情有些複雜,他在心底喃喃自語。
若自己不開口。
應該……也一樣。
只不過那些話,會從神秀師兄的口中說出來,道宣征伐多地,以「伐折羅」的身份殺戮邪孽,清除黨派之敵,被律宗掃蕩的苦主,自然會順著這番言論,在法會之中投靠禪宗……這就是師兄目前所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