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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奕先生,許久沒有見面,很多話想說,但緣慳一面,路上你送我時,飛劍懸空,你我沒有機會開口,離別之時又太匆匆。」
「清焰知道,你並非不願與我開口,只是如今……如今不方便。」
她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寫下去,寫寫刪刪,劃了橫線,緩緩寫道:「你與裴姑娘,都過得太苦,如今成功取了『渡苦海』,惟願以後萬事安好,太平,幸福,美滿。」
她又划去。
將整面紙都揉碎。
重寫,已經有晶瑩的淚珠落下,點在信紙上,暈開一團墨。
徐清焰咬著牙齒,顫抖著肩頭,一筆一筆,用力極深,歪歪扭扭寫道:「寧先生,我還是很喜歡你。」
……
……
今夜是雷雨夜,天都有許多人徹夜不眠。
數十人提心弔膽,等候在那座小樓的門外,這一整座小樓,在那位女子死去之後,便空空蕩蕩的再也沒有人進來過……除了如今天都最尊貴的殿下。
太子拎著一壺酒,去了蓮花樓。
其他的隨行者,只能等樓外。
下著極大的暴雨,但他們不敢躲閃,更不敢回家避雨,權貴者還能縮在車廂內,微微閉目養神,而更多的僕從,便是雙腳踩在積水裡,一雙靴子浸泡雨水,滿是粘濕,哆哆嗦嗦,卻仍然抖擻精神……其實太子並不喜歡他們跟在後面。
但有一次,太子前往蓮花樓,這些人便候在樓外,等著太子出來之時,商議「要事」,那一次,是太子罕見發怒的時候,他一巴掌狠狠打飛了某位不要命的言官,打得那人噴出半口的牙齒,然後面色陰沉,吩咐三司,把這些在場的「熱心人」都記錄下來。
以後每一次他進蓮花樓,這些人都要到場。
他在蓮花樓里待多久,這些人就要在外面等多久。
一個也不能少。
少了誰,誰就永遠也不要來了。
所以,當太子第一次深夜來蓮花樓,三司的成員把這些人從睡夢之中喊醒,並且告訴他們……這樣的事情不會有第二次。
這些人便開始「擔驚受怕」,沒有人知道太子會在什麼時候來這裡。
蓮花樓里什麼也沒有。
紅露姑娘已經死了……太子為什麼還要執著來這裡?
太子可以白天來,也可以深夜來,但他們如果不來……就像是三司字面的意思一樣,他們將不會再有機會來。
從此之後,沒有一天,是睡得安穩的。
龍有逆鱗,即便是「明治」如太子,也有著自己憤怒的時候,這些言官用自己作為例子,來提醒了朝堂上的其他人。
這世上若有一片安魂鄉。
對太子而言,就是蓮花樓。
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打擾李白蛟。
蓮花樓里的確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副畫像,掛在石壁上,暴雨夜,偶爾的雷鳴閃逝,滿堂如白晝,會映照出那副畫像里溫婉動人的女子面容。
紅露面帶微笑,雙手交疊垂放在腹部,笑意綿綿。
太子靠著石壁,他一隻手拎著酒壺,手肘搭在屈起的膝蓋上,醉眼迷離,聆聽著暴雨的聲音。
他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半是痛苦,半是歡愉。
巨大的孤獨感將他吞沒……事實上,在失去紅露之前,他便時常有這種滋味,只不過如今,這種痛苦便加倍的增長,像是烙刻在骨子裡的,不可避免的東西,在登上這個位子之前,一種名為「隱忍」的情緒在壓抑著一切。
或許體內流淌大隋皇血的人,都會有這種痛苦。
他想要獲得更多的,更好的,更強大的。
而在獲得之後,才發現失去了更多。
太子不是一個脆弱的人,但命運恰好擊中了他的軟肋……時間過去,紅露的死亡,對他帶來的痛苦,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刻骨銘心的增加。
因為不可替代,所以足夠深切。
在這裡,他能夠得到真正的安靜。
他可以剖開自己的「肚皮」,審視自己的內心。
「這世上,很多人都活得很苦。」
太子看著那副畫像,他笑了笑,自嘲道:「我要做的那些事情,很快就要拉開帷幕了……我需要一個很重要的人,寧奕是最好的人選。」
「但可惜,現在的他……還不夠跟我坐在桌子上談判。」
這些話,像是在說給畫像的女子聽。
太子笑道:「這一次我沒有算計他,我送給他『渡苦海』,算是個人交情,不求有多少回報……我等他回天都的那一天,如果他連自己的『本心』都無法面對,那麼他也配不上我的欣賞。」
自言自語。
雷雨作奏。
太子幽幽道:「紅露,那天快要來了。可我真的不想忘掉你。」
他笑著嘆氣道:「我真的很喜歡你,多希望你陪在我身邊,見證這一切啊。」
可惜。
這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第692章 眉心鱗
寧奕心中沒有什麼更多的想法。
他不想見任何人。
他不想面對任何事情……他只想,把「渡苦海」帶回舊陵。
然後讓丫頭醒過來。
這或許是一種躲避,或許是一種「懦弱」,但沒有人的成長是一夜之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