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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他保住了性命……

  但是,這一次,仍然看著另外一條無辜的生命,在自己眼前凋零。

  他與那位名叫「紅櫻」的苦命女子,並沒有太多交集。

  但是在「往生之地」前,已經打過照面。

  朱雀城的酒樓。

  他那時還是一位身份神神秘秘的「說書人」,在妖族天下四處遊歷,收集著「復甦之術」的消息,在得知大隋的動盪之後,他開始在妖族天下找尋「寧奕」的下落……於是在那座酒樓里,他「偶遇」了這個女子,她的身上有著寧奕的氣息。

  那一段時間,紅櫻時常會來酒樓。

  裝作一個喜歡在窗口看城頭遊行唱戲的「普通人」,離自己不遠也不近,實際上,總是想從自己口中,聽到一些「奇聞異事」。

  吳道子看破不說破,他默默裝作一個「什麼都懂一些」的「說書人」,撿著那個姑娘想聽的說,一連說了好幾日。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他卻要「多此一舉」的做這些,說這些。

  當然不是討好。

  可能只是一種「可憐」罷了。

  在妖族行走的幾年裡,他見了太多下場悽慘的人族女子,不是被虐打致死,就是被販去城池裡,給大人物充當所謂的「修行爐鼎」,那些大妖可不會講究「憐香惜玉」,人族的女子在他們眼中,比起卑賤的下人還要不如,被送去當爐鼎的「可憐人」,多半活不到第二年,就被玩弄致死。

  他行走在「朝聖地」中,找尋著「白帝」的大秘密。

  在妖族天下,被篆養的「人類」,找尋著一個突破口,然而這份巨大的種族衝突,壓迫著他們,兩族在北方天下的力量相差懸殊,他們想要逃離……就只有找尋「信仰」。

  於是就有了「往生之地」,那麼多披著黑袍,飄蕩在大雪地里的孤魂野鬼,然而即便肉身毀滅,只剩下一縷魂魄,他們也並不知曉自己的真實情況……只以為自己真的找到了「解脫」。

  殊不知,這一切都是騙局。

  他們的人生,從生在妖域的那一刻起,便是一場悲劇。

  大家都是在命運洪流下掙扎的螻蟻,有些人知道結局是失敗的,但也絕不會放棄。

  有些人看見了光,便不想回到黑暗中。

  吳道子恍恍惚惚,有些明白自己「痛心」的原因了。因為他與「紅櫻」都是一樣的人,都是在黑暗中,奮勇撲向烈火的飛蛾,哪怕做出的努力再多,也改變不了「身為飛蛾」的事實。

  隨意一顆火星,便可以燃去他們的生命。

  他曾經站在往生之地的廟頂,看著無數朝聖者擁擠在大街小巷,這些同胞,忘卻了「生」的「意義」,也失去了對「死」的恐懼。

  或許「白帝」做的是對的?

  製造一盞假的明燈,燈芯沒有火焰,卻熱烈萬分。

  欺騙那些飛蛾,對飛蛾,對掌燈人,都是一個好的結局。

  思緒用盡,大腦像是被榨乾了。

  吳道子墜下古門,狠狠跌在大雪之中。

  他有些無力。

  面對別人的「死亡」,他還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

  而且,也沒有帶回寧奕。

  和尚艱難翻了個身,鮮血潺潺落下,鋪滿了後背的雪原。

  他仰面怔怔看著頭頂的古門。

  漫天的大雪不再傾瀉而下。

  大開的白銀古門,被虛空之中射出的鎖鏈纏繞,一點一點重新合攏。

  操縱陣法的裴丫頭,神情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她的神念掠過了風雪原的大地,一寸又一寸的掃蕩而過……只有兩個「人」從古門中墜出。

  沒有寧奕。

  裴靈素望向自己的師尊。

  扎著羊角辮的紅衣女童,神情有些遺憾,她望向丫頭,搖了搖頭。

  徐清焰握著命字卷的那隻手也開始顫抖起來,所有人都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一整場「營救行動」的失敗,她們在風雪原籌劃的這一切,吳道子在妖族天下所作的蟄淺,都為了救回寧奕。

  躺在雪地上的吳道子,閉上雙眼,艱澀開口。

  「東妖域的小白帝趕到了。」

  「寧奕……在最後關頭,選擇破境。」

  聲音斷斷續續。

  他狠狠握拳,面頰上一片含糊。

  「寧奕,留在了妖族。」

  ……

  ……

  一片死寂。

  風雪原一片死寂。

  巨大的雪屑還在呼嘯,兜轉在高空之中,紫山的碑石無聲肅立,亡者的低語伴隨著北風輕聲嗚咽。

  裴靈素坐在那塊碑石之上,髮絲微微有些凌亂,她怔怔出神,手指指尖觸碰著碑石,不知在想什麼。

  徐清焰站起身子,她戴上了那頂帷帽,默默拍打著身上沾染的風霜和草屑。

  紫山山主拎著那隻紅雀,她沒有開口,去打擾自己的弟子,還有那位從天都城遠道而來的「徐姑娘」。

  徐清焰輕聲道:「我……」

  頓住。

  她低垂眉眼,皂紗下的目光有些模糊,甩了甩頭。

  一身紫衣,坐在碑石前的裴靈素,沉默不言,片刻之後,才沙啞道:「徐姑娘……這幾日,辛苦你了。」

  徐清焰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吳道子大字型躺在雪地上,他的眉頭高高揚起,像是痛苦,也像是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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