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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見一個極輕的聲音,帶著些微沙啞。
距離很近的那個女人緩緩開口。
「再見,寧奕。」
第533章 櫻落(三)
「再見,寧奕。」
白早休的聲音在風雪之中盪開。
彎弓如滿月!
她鬆開箭弦。
寧奕瞳孔收縮。
那柄大弓的符籙平鋪在他面前,驟烈的風雪在此刻被磅礴的彈射力勁擰地破碎——
破風的箭鏃撕裂虛空,擦著寧奕的面頰,帶著一大蓬鮮血。
須臾之間,寧奕身後的雪原,草屑連同著地皮,拔空而起。
這一箭掀動莽莽大雪,將遠方數里外的一座小雪山,整座山頭都射得崩碎坍塌。
寧奕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眼神之中的那抹駭然緩緩消除,抬起頭來。
白早休的神情一片陰沉。
她搭線的那隻手,被一條雪白的銀蛇纏繞,緊緊拉扯,導致最後松弦的時刻……這一箭偏離了。
因為她和寧奕兩人之間距離太近的緣故,這一箭向著寧奕的面頰外偏移了那麼一絲,接下來所發生的偏移……便不僅僅只是一絲。
這一箭射空了。
而罪魁禍首,則是那條白蛇長線在風雪裡蔓延所及的盡頭。
在廢墟瓦爍之中,緊緊攥著白蛇的那道身影,跌跌撞撞,緩慢站起身子,一顆咕嚕咕嚕翻滾的「頭顱」,此刻碰巧不巧,滾到了他的腳邊。
他一隻手緊緊攥住「白蛇」,整個人被拉的隨時可能向前跌去,半具身子,頭顱都被斬掉,看起來本該極其悽慘,但當他顫顫巍巍撿起自己腦袋,緩慢將其「安上去」的時候……這一切又顯得有些「滑稽」。
提心弔膽的朱雀,在聽到了遠方一座雪山遙遙崩塌的聲音之後,小心翼翼鬆開了一角遮目的羽翼,看到雪地上多了一大灘鮮血,只不過寧奕還活著,於是大起大落的長長鬆了一口氣。
但接下來,當它順著風雪的長線,緩慢扭頭,看到了更加「驚悚」的畫面。
先前那個被斬龍台直接削去頭顱的男人,搖搖晃晃原地站了起來,一隻手拽著白蛇長繩,撿起地上頭顱對準自己空蕩蕩的脖頸放置上去,然後擰轉兩下。
就這麼的,那個男人似乎恢復了正常,還對著自己眨了眨眼!
沒死?
還活著?
朱雀怔怔張開長喙,「啞火無言」,目瞪口呆。
這一幕,似乎並不出乎寧奕的預料,寧奕躬下身子,一隻手捂住面頰,火辣辣的痛苦之感,穿透體魄,抵達靈魂深處,這一箭絕對附加了某種可以滅殺神魂的禁忌力量,若是被實打實的轟中,即便躲開要害,自己恐怕也不會有活路。
他深吸一口氣,笑道:「姓吳的……你再晚一些,我命就要交待在這了。」
風雪那一頭,和尚死死攥著那條長繩,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鼓起,沒好氣高吼道:
「姓寧的!為了救你回去!老子已經丟了一條命了!」
寧奕笑著抹了抹臉,先前在雪地里撿頭的時候,他就發現了異常……吳道子的神魂竟然沒有崩碎,眼皮還在動,這個怪人,當初在大隋龜趺山坑了自己的三師兄,據說被聖山山主抽筋剝皮,後來又活蹦亂跳出現在大隋其他聖山的墓陵地底。
修為雖然不高。
但是這等保命手段,世上有幾人能做到?
被斬龍台斬斷頭顱,還能留有一條活命。
瞞天欺海之術。
白早休的神情難看到了極點,她的頭頂,那件百鳥袍飛掠而出的雀翎,一根一根列陣如麻,此刻與劍氣消耗磨損,不斷發出劇烈的破碎聲音。
百鳥袍的雀翎屏障之下。
噼啪亂響的聲音被隔絕在外。
三尺之內,一切寂靜。
寂靜的有些可怕。
白早休收了那柄大弓,顫抖著吸了一口氣。
她的髮絲有些散亂,被風雪吹拂,染上了淡淡的蒼白之色。
白袍脫離,只剩下一身貼身銀白軟甲的女人,十根手指緩慢攥攏握拳,身子骨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那條纏繞在她手上的白色長蛇,一點一點收縮。
風雪另外一邊的吳道子,雙手攥住末端,像是拔河一般,使盡吃奶的力氣,雙腳踩死在大地上,一點一點被這條縮短的長繩拔動。
白早休的面頰,都被紛亂的髮絲所遮掩。
自己苦心積慮謀劃的「這一箭」。
這本該直接釘殺寧奕的「一箭」,竟然被這麼一個無足輕重的「螻蟻」給破壞了。
到了此刻,她竟然感覺不到憤怒……諸般的情緒似乎都脫離了她,她恨不得把這裡的所有人都抽筋剝皮,生啖其肉。
尤其是那個一直向自己示弱的「說書人」。
白早休的腦海里,一幕又一幕的場景回掠,上演。
到了現在,她忽然有些懷疑。
在朱雀城的「相遇」,是不是一場巧合?
還是人為的故意安排?
從灞都城離開之後,她本來找不到那位「說書人」,直到對方泄露了一線天機,一開始她只當是這個傢伙的「無心之舉」,現在看來……這是為了搭救寧奕?
以有心算無心。
後來的一步一步,到整面棋局的推演。
再到如今的局面,白早休已經無法去判斷,這到底是自己借了他的手,還是他借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