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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算是,也不全是。」

  徐清焰雙手捧著茶盞,一副乖乖聆聽的姿態。

  寧奕低眉看著茶水倒影里的自己,道:「初來天都,事事不知,世事不解,徐藏曾經教過我的一些道理,只知其字,不知其意。如今想想,實在幼稚。」

  「裴旻前輩說,高調做人,低調做事。」

  「趙蕤先生說,低調做人,高調做事。」

  他重複著徐藏曾經對自己說的話,笑道:「徐藏年少之時,得兩位前輩的精髓……」

  「高調做人,高調做事?」徐清焰回想著徐藏留在大隋歷史上的種種濃墨重彩,下意識喃喃。

  「是的。」

  寧奕點了點頭,道:「高調做人,高調做事。如果一個人很喜歡徐藏,那麼他會學著徐藏,去修行劍道。」

  寧奕意味深長看著了一眼徐清焰,道:「自在湖有一塊自在石,我更願意喊它『規矩石』,那裡擁滿了人,曾經滿是死寂,如今人聲鼎沸。徐藏死後,他的追隨者才開始湧現……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人們總是這樣,在永遠失去之後才知道珍惜,把逝去的視為最可貴的,卻學不會好好珍惜眼前的。」

  徐清焰不知道寧奕為什麼會忽然說這個,但她知道,姓徐的小師叔影響了大隋十年來的修行格局,劍修如雨後春筍一般湧出。

  「學著徐藏去拎劍踏上修行之路,並沒有什麼不對。」

  「然而……徐藏只有一個,那些學著他拎起劍來的人,自以為學會了那份高調,就學到了骨肉,其實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他頓了頓,道:「包括我。」

  這一句話,宛若雷音。

  讓徐清焰微微一怔。

  她沒有想到,寧奕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很小的時候,我的生活沒有光。」寧奕淡淡開口,道:「沒有光,當然就不存在影子,師兄救了我之後,我聽到的是他,看到的也是他,拎起劍想到的是他,放下劍想到的也是他。眼裡耳里都是他,久而久之,我成為的,自然就是第二個『他』。」

  徐清焰抿起嘴唇。

  「我在長陵觀碑之時,迫切想要找到一條本命劍道。一條只屬於我的,我自己的劍道。」寧奕自嘲笑了笑,道:「就是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的身上,不知不覺,已經烙刻了太多關於『他』的痕跡。我從西嶺走出來,師兄是那道照亮我生活的光,我卻成為了他的影子。」

  這些話,寧奕對徐清焰說,也是第一次對其他人說。

  這些話,他是沒有對丫頭說過的。

  徐清焰輕聲道:「或許你的徐藏師兄……在年輕時候,也是某個人的影子?」

  寧奕怔了怔。

  他笑道:「或許吧。」

  寧奕想到了徐藏教導自己時候的場面。

  徐藏對自己說,那些學著他高調的人,都死了。

  那個男人笑著說出「低調做人,低調做事」這八個字的時候,算不算是褪去了曾經的舊皮囊?寧奕後來才知道,沒有人見過徐藏的這一面,這是徐藏溫和而又平靜的的一面,從未在世人展現出來,他放下了手中的劍,學會了將「殺心」細細包裹起來。

  要經歷多少事情,才能學會如此?

  寧奕看著女孩,輕輕說道:「大隋很大,我應該去看一看。」

  徐清焰打趣道:「我本以為先生會留在天都,敗盡英雄豪傑。」

  「留在天都是皇帝做的事情。」寧奕笑了,緩慢道:「敗盡英雄豪傑是江湖大俠要做的事情。」

  「星辰榜第一,不算是江湖大俠?」女孩將下巴輕輕擱在桌案上,一口氣一口氣吹著額前的碎發,抬起眼帘。

  「星辰榜第一的名頭,聽起來很有氣勢。」寧奕調侃道:「但我一直覺得,蓮花閣的袁淳先生,起的榜單名字實在太難聽,天上星辰何其多,我連一顆也不曾有,何談登上星辰榜?」

  徐清焰心頭微微一震。

  她喃喃道:「先生是想看看上面的風景?」

  寧奕連忙擺手,道:「路要一步一步走,你也知道,我修行比其他人艱難,離開天都,只是想出去走一走,順便弄清楚幾個問題,埋在心裡很久了。」

  徐清焰明白了。

  她欲言又止。

  茶舍門外,忽然傳來一道重重的踹門聲音。

  「砰!」

  茶舍的木門橫飛出去,在空中碎為木塊,四分五裂,重重摔在地上,支離破碎滑掠而出。

  寧奕挑起眉頭,他伸出一隻手來,掀開雅間不遠處的布簾,瞥見了茶舍門口的景象。

  大紅燈籠搖曳,映照來者,渾身瀰漫一層淡淡紅光。

  月光鱗鱗,如披風雪。

  沉悶的聲音,如風雷般,在茶舍內炸開——

  「執法司例行公事!」

  那人身高九尺,身形壯碩,寬若小山,頭上懸著一頂斗笠,遮掩面容氣息,腰間懸掛著執法司特有的長令,金光閃爍,刻有「持令」二字,春風茶舍門框較之都顯得極其狹窄,微微前行,也不避讓,就這麼以雙肩撐破門框,向前踏出一腳,落地之時,一腳踏碎茶舍門檻,踩得木屑橫飛,再次抬腳,地上已有了一張痕跡不淺的蛛網。

  小廝哪裡見過這等仗勢,早已躲在茶舍櫃檯之後。

  掌柜的面色已是一片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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