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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從門裡走進來的那些人。
他已經快要放棄了,肩頭的灰塵,被無形的氣機吹拂而起,一圈一圈盪起漣漪,他坐在石碑前,有些惋惜,準備站起身子。
「這幅畫很好看。」
遠遠的從霧氣當中,傳來了這麼一道聲音。
柳十一有些訝異,他在聽到這句話時,霧氣當中還沒有人,這句話說完之後,霧氣之中,就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雨汽從長陵山頂匯聚,積雲極深,那人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到了柳十一的身後,沉重的雨傘,格開了細密的雨絲。
寧奕注視著那座石碑。
石碑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劍氣,也沒有丁點意境存在的痕跡,有的,就只是一副黃雀捉蟲的篆刻圖像,展開翅膀的黃雀,懸停在空中,保持著即將撲來的俯衝姿態,在地上那隻弱小的螳螂,抬起了如刀的雙臂,毫無懼意。
有點意思。
「你不是從那扇門進來的?」
坐在石碑前的柳十一輕聲開口問道。
「你也不是。」
寧奕很篤定的開口,並沒有回答柳十一的問題——那個問題已經不需要回答。
他微笑說:「長陵從來就不是只有一條路。」
柳十一忽然抬起頭,他回頭看著寧奕,道:「你是怎麼找到的?」
「那裡正好有一扇門立在山前,像是在告訴我,想進來,必須要從那裡走。」寧奕笑著認真說道:「這是守山人立的規矩?而我從來就不喜歡遵守規矩。所以我想找一找,『那些人』曾經走過的路。」
那些人。
那些修為不夠的,血統不濃的,或者年齡稚嫩,老邁,種種原因,本來不應該走入長陵,最終卻登上山頂的人。
這條路……
其實並沒有多難。
當寧奕放棄了踏入那扇門,走進長陵的霧氣中,不知不覺當中,就走入了長陵的山裡,似乎並沒有遭遇陣法的阻攔,也沒有神念的壓迫。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守山人的一种放權?
想來,可能是那位不知身處何處的守山人,掌控著長陵的全局,就算有人誤打誤撞,如果入不了守山人的法眼,也無法入內?
「你的運氣很好,韓約曾經走入長陵霧氣中,然後被守山人打了一頓。」柳十一看著寧奕,他認真說道。
說話的同時,白衣少年打量著寧奕的臉龐,逐漸皺起眉頭,心想自己可能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與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少年,或者是在哪裡聽過對方的名字?他總是覺得,撐著油紙傘的那個人,身上有著一股自己所熟悉的氣息。
是那柄劍?
也不僅僅是那柄劍。
忽然之間,柳十一恍然大悟。
「我叫寧奕。」撐著油紙傘的少年,緩慢蹲下身子,傘下的溫暖籠罩了兩個人,噼啪的雨絲濺起,滴滴噠噠打折霜草的腰身,寧奕盯著那塊石碑,輕聲說道:「我很喜歡這幅畫。」
他伸出一根手指,緩慢觸碰著冰冷的石碑,雨水落在碑石上,流淌而下,黃雀和螳螂的簡筆畫,簡單而又直白。
「這只是一幅畫。」
柳十一坐在寧奕的身前,兩個人的距離貼得很近,他能感受到寧奕的溫度,那股在王異看來極為凜冽的劍意,此刻卻並不刺人,將傘下的雨水盪開,他拿著餘光瞥向寧奕,說道:「並沒有劍氣,也沒有意境……你為什麼會喜歡這副畫?」
「我知道,這只是一幅畫。」寧奕虛眯起眼,他笑著反問道:「喜歡一幅畫也需要理由嗎?」
柳十一頓了頓,似乎有些啞口無言。
他指了指石碑上的黃雀。
如果說,這只是一座普通的石碑,那麼所刻畫的畫面,也不需要做出過多的解讀。
黃雀飛了起來,或者說……它本來就在天上。
然後。
它即將吃掉螳螂。
「聲聲慢剛剛下山。」柳十一指著那隻黃雀,輕聲道:「她上山之前看過這幅畫,看不出門道,現在看來,琴君似乎在長陵得到了很不錯的造化,下山之後,她沒有急著出去,而是在我身旁坐了一會。」
「她說她有些喜歡這幅畫了。」
「我同她說,這真的就只是一幅簡單的畫,」柳十一笑了笑,道:「她對我說,修行者所走的路,是逆著命運的道路,要想得證大道,就要飛到星辰之上,成為那隻主宰命運的捕食者……那隻黃雀。」
寧奕點了點頭。
「很有道理。」寧奕頓了頓,道:「仔細去看,這隻黃雀似乎畫的很傳神,用了很多的筆鋒。」
柳十一笑了笑,不置可否,道:「你也一樣?」
「不……我喜歡這個『東西』。」寧奕伸出了一隻手,輕輕抹在石碑的角落,那隻高高舉起刀臂的,不起眼的螳螂。
一隻卑微的蟲子。
「你想說……這才是劍修的道麼?」柳十一看著寧奕,眼神有些凝重,唇角微微翹起,道:「我輩劍修,生而為人,修行劍道,不為成為神祇,只為了有朝一日舉起手中之劍,能夠所向披靡,無所畏懼?」
寧奕沉默了。
他的神情有些微妙,緩慢而認真地吐出一句話來。
「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不是。」
柳十一揉了揉眉心:「有何高論?」
「這只是一幅畫,我看不出逆命,也看不出劍修的道。」寧奕的聲音讓柳十一也沉默下來:「我喜歡簡單的東西,那隻黃雀畫得太複雜了,但是它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