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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鳳緩緩向著灞都城底部掠去。
雖有世間極速,但他卻飛得很是緩慢。
大量崩塌的泥濘封鎖了視線,而那道至高無上的皇帝敕令,則是壓制了天坑之內的一切神念——
這就導致修行者,若斗膽敢以身填入這灞都城底,便會感到如踩泥沼,寸步難行。
「嗤」的一聲。
火鳳彈指,一縷火苗掠現,照破黑暗。
也照出一道憔悴蒼老的身影。
「師尊,我來看你了。」
饒是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看到師尊面容之時,火鳳聲音仍是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
雙手托舉灞都城,無時無刻不在對抗白帝敕令的老城主,一身氣血已經消耗殆盡,大袍被狂風吹起貼附在肌骨之上,凸出一具如風絮般一吹即散的枯瘦軀殼。
他是灞都城最後的托舉者。
若是他鬆手。
那麼整座天坑……便會被填平。
而灞都,也再也沒有飛升之希望。
火焰照破黑暗的那一刻,托舉巨城的老人怔了怔,他沒有料到,竟有人敢忤逆白帝意志,涉險前來此處。
老人擠出一抹笑意,望向自己最得意的那位弟子,他努力想讓自己憔悴的面容變得好看一些。
「火鳳,你來這裡做什麼……速速離……」
灞都老城主帶著呵斥語氣,剛剛開口,聲音便戛然而止。
老人面容笑意凝固了。
懸浮於不遠處微弱焰光中的火鳳,一條手臂之處,衣袖翻飛,摺疊到了齊肩的位置。
那裡,空空如也。
「不過是斷了一條手臂而已。」
火鳳笑了笑,語氣輕鬆。
事實上,這並不是一件輕鬆之事。
週遊滅去的規則,至今仍在傷口之處纏繞……即便血肉再生,乃是火鳳的天賦本領,這道蘊含「滅去規則」的傷勢,如今依舊無法治癒。
「這傷勢中,有人族大能者的氣息……」
老城主嘴唇乾枯,望向自己弟子,喃喃道:「大隋,有新的生死道果誕生了?」
沉默片刻後。
火鳳緩緩點頭,凝重道:「而且那個人還不是沉淵。」
他語調緩慢,將龍綃宮經歷徐徐說了一遍。
說完,巨城底部,響起清脆的嘩啦一聲,像是狂風撕碎薄紙的凜冽之音。
天坑凹陷處熾熱的火雨鋪展開來。
天凰翼陡然張開!
然而,這件堅不可摧的先天靈寶,只剩下一半……另外一半被徹底擊碎,那些破碎的翎羽碎片,被火鳳一枚不落的撿了回來。
火鳳攤開手掌,黯淡的瞳孔中倒映出更加黯淡的天凰翼破碎刀鋒。
他低聲笑道:「師尊……天凰翼也被他斬斷了。」
這是師尊送給他,最貴重的禮物。
斷去一條手臂,對火鳳而言,不算什麼。
而斷去天凰翼。
這滋味,比斷臂要痛苦得多。
就像是……斷去了自己與師尊之間,最後那縷還算穩定的因果聯繫。
離開龍綃宮後,火鳳獨自一人閉關了一段時日。
與週遊在黃金城對弈廝殺的畫面無時無刻不浮現於腦海之中,每一次畫面的浮現,都是對於生死道果境界的一次衝擊……
這明明是一件好事。
可火鳳心中深處,卻無法安寧。
每每修到關鍵之處,腦海中便會浮現師尊音容。
心魘纏繞,終日難淨。
於是他選擇動身來到了這裡。
這是師徒二人五年來的第一次見面。
這五年來。
白帝始終壓制著灞都,不讓其飛升。
這位東妖域皇帝試圖吞併天下,五年來在南域布下層層殺意。
若是灞都弟子膽敢動身,勢必會遭遇伏殺……
而如今,則是稍有不同。
妖族天下的局勢動盪到了極點,東妖域的每一份力量都必須投入在戰爭之中,南域墜落的這座深城,也失去了曾經的意義。
「龍皇隕落,白帝重傷。」火鳳柔聲道:「師尊不必擔心我……即便『天凰翼』斷去,火鳳依舊是世間極速。」
灞都老城主看著自己的弟子,他輕輕笑了,是欣慰的笑,讚賞的笑。
也是如願以償的笑。
那縷風中顫抖的火光,很微弱,也很堅定。
在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火鳳的未來,這位精通卦算之術的老者,在見到火鳳的那一刻,心中空缺的某個部分,得到了填補和圓滿。
火鳳同樣如此。
他確信,自己之前閉關無法靜心,便是因為缺少這一面。
有些時候,心中會有指引。
冥冥之中,指向光明——
在這一刻,纏繞多日的心魘,被連根拔除了。
火鳳終於知道自己為何而戰——
為了師尊。
為了灞都。
為了身後的師弟師妹。
火鳳挑起眉頭,眼瞳中的黯淡徐徐燃燒化為熾烈之火。
他輕聲且堅定:「師尊,要不了多久,我就能破境,成為『生死道果』……到那時候,師尊,我會帶你離開這裡,我會讓灞都城重新飛升!」
說這句話時候的火鳳,渾身包裹在火光之中。
那枚原先隨時可能熄滅在深淵罡風中的微弱火苗,此刻隱約有了燎原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