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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笑了笑,「你我之間,還說什麼謝字?」
此刻天啟河畔,已經圍了許多人。
王庭甲衛,在長河河畔拉了一條警戒線,防止人群擁堵。
小元山符聖,以及幾位草原王,俱是面色釋然,他們與元大人溝通了許久,今日終於得到了回應!
烏爾勒來了,元也醒了。
「進來一敘吧。」
河面升起兩縷光華,水波渦旋,元溫柔地發起了邀請。
裴靈素怔了怔,眼前兩個入河的渦旋……
「還愣著做什麼。」元笑道:「裴姑娘,你千里迢迢趕來,不正是為了問我陣紋之事麼?」
……
……
墜入天啟之河,便真像是墜入一片鏡面世界。
天啟之河的河底,是這世界的終點,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起始點。
兩個水泡,將二人包裹,緩緩下潛,又緩緩懸浮,最終來到了元的對立面。
裴靈素第一次看到元的模樣。
在蒼白水流中,翻湧著如海藻般寧靜柔順的大袍。
「其實,我之前便醒了。」元笑了笑,「西邊陲,與其說是我救了你們……不如說,是你們救了我。」
「此言何意?」
「如果沒有你們……西邊陲青冥天破,會是必然。」
「要麼,『它們』進入草原,要麼我離開草原……這兩種結果,都指向寂滅。」
元的臉上永遠掛著淺淡的笑容,即便說著寂滅,死去,依舊如此。
「它們?」寧奕喃喃道:「您指的是?」
金烏大聖攻打青冥天,會指向元的死亡寂滅……無論怎麼看,東妖域都沒有這個實力做到這件事情。
「它們不可說,但也可說……它們,即是你心中所想。」
寧奕心中一動,知曉元已參破命運,卻不可開口說破。
說到這一步,已經極限。
剩下的,便需要自己去悟。
「『青冥天』是我最後的自保。」這一次,元的笑聲里多了些淡淡的悵然,「我看到了自己的過往,亦看到了這世間的結局……或許我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
寧奕心神一震。
從大隋開國,活到如今,這位活化石般的存在,在境內世界,成為了真真正正的不朽與永恆。
為何這次見面,元的話語聽起來這般悲哀?
他看到了世間的結局?
「這是龍綃宮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銅殿的陣紋。」元望向裴靈素,眼神無比溫柔,緩緩抬袖,袖口飄掠出一枚提前雕刻好的木簡。
木簡內,烙刻著無比珍貴的精神印記。
裴靈素接過木簡,神念一掃,只覺得這枚木簡,前所未有的沉重。
元將龍綃宮的陣紋符籙全都記載於其中,這恐怕是大隋天下萬年以來,所有陣紋師都夢寐以求的造化。
這枚木簡,幫裴靈素省去了不知多少年的苦參。
「這是北境長城的陣紋原始圖錄。」
元又遞出了第二枚木簡,悵然笑道:「兩千年前,我隨獅心王修築長城,借用了龍綃宮的一部分陣紋……在那一刻起,我便想過,或許有一日,北境長城能成為『龍綃宮』那樣的壁壘,這對人間是一件好事。兩千年後有人萌生出同樣的想法,實在讓我覺得很欣慰,那個叫沉淵君的年輕人,真的很不錯。」
裴靈素接過兩枚木簡,深吸一口氣,疑惑問道。
「您到底是……」
「我到底是誰?」元接過了裴靈素的話。
他低眉笑了笑。
這一刻,他想起了兩千年前的故事。
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當年。
他曾是籍籍無名的陣紋師,追隨獅心王翻山越海。
他亦是龍綃宮的掌鑰者,沉睡在草原母河河底,等待著有緣人開匣。
再之前,他還是大隋開國的初代國師,與光明皇帝一同征戰萬族,為大隋天下開萬世太平。
數萬年的遊歷里,有時連自己都忘卻了自己是誰。
無名也好,有名也罷,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一個又一個身份疊加,還未昭顯出真實,最終便全都化為了泡影。
當記憶醒來。
他回想起一切……美夢也隨之破碎。
「我只不過是個,異鄉人。」
元喃喃道:「或者說,旅者。再或者說,無家可歸的將死之人。」
異鄉人,旅者,無家可歸的將死之人。
他用這三個詞來概括自己的過去。
然後又用了一個詞概括了當下的現在。
「和阿寧一樣,我是一隻掙扎在光明中的飛蛾。」元聲音很輕,道:「從樹界的那一邊,跨越壁壘而來,希望在這個世界得到救贖。」
「元……」
寧奕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比元更輕。
「那麼,我又是誰呢?」
元忽然不再笑了。
寧奕就這麼靜靜凝視著元的雙眼,他的態度既平靜,又堅定。
這個問題,不是第一次問了。
他要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元看著寧奕,語氣變得低沉,真摯,「你是命運長河裡無法捕捉的那個『一』,是亘定不變里的『變』,我看到了世界破碎傾塌,萬物迎來寂滅的黑暗,而你則是黑暗裡唯一的一縷光……寧奕,你是誰,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給你解答,你需要自己去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