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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寧奕而言,唯一真實,可以觸摸,可以感受,可以相信的人……就是徐清焰。
初見之時,是在蜀山感業寺。
此後總有一面壁壘,將寧奕和清焰隔開。
兩人相處最長的日子,還是在天都夜宴之前的那次逃亡。
命運起起伏伏,斷斷續續,在這座虛構而又夢幻的世界中,連上了斷點。
於是寧奕和徐清焰,去霧江捕魚,去勐山採藥,在安靜和無聲的配合中,變得愈發默契。
他心中時常升起錯覺……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並非一場夢。
尤其是晚上生起火,一家子人圍著小院談笑,這種感覺便隨著溫馨湧上心頭,無比真實。
寧奕仿佛真正融入了這個小鎮,感受到了這裡每一刻的喜怒哀樂,將每一天的美好,都烙在心中。
山中歲月,真的很長。
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生死廝殺,只要你願意,便可以在這裡安靜地老去,睡到白髮。
直到勐山小鎮的上空,落下第一片雪。
霧江江心,依舊一片寧靜。
寧奕依舊沒有追上過花婆婆。
阿婆病倒了。
……
……
這一夜星光燦爛。
小院沒有往日的喧囂熱鬧,小火燉著嗚嗚作響的泥壺,滿屋迴蕩著藥草苦味。
平日裡最愛笑的少年,臉上再也沒有笑容,跪坐在床榻一旁,眼神倔強,緊緊握著阿婆干皺的手掌。
寧奕和徐清焰就候在床榻旁。
阿婆瘦削麵容擠出笑意,她是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但嘴唇一片蒼白,越看越讓人心疼……三人外出回來的時候,發現她從輪椅上前傾,倒在院子裡失去意識,餵了藥後,才緩緩醒過來。
「我想……我的時辰快到了。」
阿婆聲音很輕。
「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不就是摔了一跤!」
少年聽了這話,頓時紅了眼眶,惡狠狠道,「是不是前幾天餵你的藥,嫌棄苦,偷偷倒掉了?待會藥好了,我餵你一口一口喝下去。」
阿婆低眉笑了笑。
「藥不苦,水兒燉的藥,從來就不苦。」
少年身軀一顫,渾身繃緊,繃成了一根弦。
他咬著牙不說話。
其實是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
他知道,阿婆從來不會說謊話,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就像是很多年前,阿婆說江水要漲潮,會淹掉小鎮子,鎮子裡的人相信了,所以逃過一劫。
阿婆還說,自己未來會遇到好心人。
然後自己遇到了寧奕和徐清焰,他們兩位,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現在……阿婆說她時間不多了。
余青水重重甩了甩腦袋,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一隻溫暖的手掌,落在少年腦袋上,緩緩撫摸。
老人笑道:「阿婆走了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余青水,你是很了不起的人,你以後一定會離開勐山。」
到這一刻,少年繃不住了。
他把頭埋在床單里,聲音嗚咽。
阿婆說……自己以後一定會離開勐山。
可是他現在不想離開勐山。
他想留在阿婆身邊,他想留在這裡。
寧奕看著這一幕,心底深處,被狠狠戳了一下,眼神變得黯淡起來……這一年來的朝夕相處,他已經將阿婆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這位慈祥溫和的婆婆,有著超凡的智慧,時常在自己陷入瓶頸之時,給予指點。
「水兒,我要和小寧先生,徐姑娘,單獨聊一聊。」
老人輕輕拍著床榻上少年的脊背,柔聲道:「你去院子裡等一會,好嗎?」
余青水滿臉淚痕,帶上了裡屋的門。
漫天星光,落在床榻那張蒼老的面孔之上。
阿婆望著寧奕,徐清焰,眼中帶有無限笑意。
「小寧先生,你一直以為這是一場夢……」
「但其實,這一切都是真的。」
寧奕怔了怔,這一刻的他,還不明白阿婆的意思。
「山中無歲月,我無法證明,如今的勐山,是在哪一年,哪一月……」阿婆喃喃開口,「或許,你已經覺察到了異常,這個小鎮裡的人,都很古怪吧?」
「孟九出江,從來不會觸碰江心……他是一個啞巴。」
「花婆婆採藥,遇人便攔……其實,她是一個聾子。」
阿婆笑了笑,「至於我,更不用說了,我無法下地,無法行走。如果你觀察地再仔細一些,這個小鎮裡的人,全都有著各種各樣的殘缺……我們每個人的『命』,都不是完整的。」
阿婆說的這些。
寧奕早就發現這樁怪事了……但在這個鎮子中,還有例外。
余青水。
這個生龍活虎,生機無限的少年。
阿婆看出了寧奕的心思,聲音沙啞,疼惜道:「他的命吶,是最差的。今天過去,未必能見到明天的朝陽。每活著度過一天,都是上天對他命運的恩賜。」
「這是……什麼意思?」
「我們的命,是殘缺的。他的命,是斷掉的。」
阿婆輕聲道:「或許他的命運很完整,但……也很短暫。如果不離開勐山,那麼要不了多久,他就會死去。」
「勐山霧江,有樣東西,鎖住了我們所有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