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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氣緩緩散開。
一具不成人形的枯骨,被劇烈震盪衝擊出數百丈,從古木樹冠上拋飛而出,重重跌落地面。
墮入永暗,凡俗之人,得以「不死不滅」之加持。
既為加持,亦是詛咒。
不死不滅從來便不是一件好事……對於神靈而言,有神軀加持,再加上堪比天道的堅韌道心,滴血可以重生,萬年如過一剎,於時光長河之上俯瞰眾生,坐擁永生。
可對於凡俗生靈而言,不死不滅,意味著他們需在漫長歲月里,需吞咽刀割劍伐之苦痛,忍耐孑然一身之孤獨。
他們,沒得選。
墮入永暗的「陵月」,即便被數十萬張起爆符籙轟中,因為符籙中並不蘊含神性之緣故,他依舊不會死去……於是那具乾枯瘦小的身軀被巨大的爆炸摧殘,如今所留下的,就只是半副,觸目驚心,鮮血淋漓的蠕動白骨。
他仍有一點神識。
而這點神識,此刻便只剩下痛苦。
無邊苦痛中,他「看」到了一縷光。
寧奕和徐清焰駕馭飛劍,緩緩落在陵月身前,後者顫顫巍巍伸出一雙枯骨手掌,想要觸摸什麼。
只可惜,這枚枯骨手掌,抬起尺余之時,碰巧一陣飄忽微風吹過,白骨小臂綻放出清脆的碎響,咔嚓斷裂,化為隨風飄搖的齏粉……
「如今活著,也只剩下折磨了吧?」
寧奕面無表情,俯瞰著這墮入永暗的罪人。
令世人眼饞的,其實並不是所謂「不死不滅」的長生啊。
世人艷羨的,不過是「隨心所欲」的選擇罷了。
而人的貪婪是無止境的,當你決定追逐欲望的那一刻,便註定了在這條路上,會丟失最初的方向。
血肉模糊的陵月,艱難喘息著,以光禿禿的白骨雙臂左右掙扎,如涸澤之魚,試圖站起身子。
只是徒勞。
「到此為止了。」
寧奕輕聲開口。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寧奕背後,浮現一座巨大足足有數十丈的劍氣洞天。
劍氣洞天轟鳴震顫,滾滾神性倒灌而出。
以星君之身,施展涅槃神通!
烽火連天的南來城,城頭迎來盛大劍雨,頃刻之間,便被磅礴劍光淹沒。
大街小巷,數萬黎民,抬起頭來。
萬把飛劍,猶如流星匯聚,無比精準,一一擊穿鬼修和不滅者的身軀。
寧奕的「馭劍指殺」法門,在這五載閉關期間,已臻至大成的圓滿之境。只要神念足夠,神性足夠,他也可以做到當初裴旻那樣的「一己之力,對抗一座城池」!
單從這道法門而論,他與裴旻的差距,僅在於神念強度和飛劍品秩……甚至在「神性儲備」這一點,寧奕猶勝裴旻三分。
他丹田的那座白骨平原,存著一整片浩瀚神海,可以為之隨意取用!
街上的亡魂,枯骨,都被光明所淹沒。
當著陵月的面。
寧奕僅僅用了數十息,便解決了這座南來城史無前例的「越獄危機」。
在絕對實力的碾壓面前,陰謀詭計,不過小道爾。
南來城,徐徐恢復寧靜。
城頭的大旗,在空中掠盪。
劍氣密密麻麻釘入大地,被穿心而過的鬼修,消融在飛劍掀動的光明潮水之中。
一切,就此歸於太平。
陵月枯骨面頰凹陷,唇骨開闔,似乎想說些什麼。
神念輕輕蕩漾。
斷斷續續。
最後的遺言是:「殺了我。」
追逐長生的永墮者,在意識清醒的彌留之際,最大的願望,是就此死去。
寧奕屈叩手指,袖中盪出一縷劍氣,捲起陵月神海。
他當然不會手下留情,但也沒有就此殺死陵月,而是以「搜魂」之術,將陵月的這縷神念,狠狠搜颳了一遍!
這些年收納信徒的南疆洞天……
以及所有的謀劃……
這些訊息,十分重要。
那一縷墮入黑暗的神魂,在虛空中蕩漾,折射成水波翻湧的畫卷。
陵月的一生,在畫卷中就此掀開……
四十年前,南疆一座無名荒山。
一位登山少年,來到山頂,看到了一株奇植,在泥土之中生長,只有根莖,未開花朵,少年日日夜夜來山頂澆水,這株無花之植不為所動,依舊紮根在山頂泥濘中。
一年,兩年,三年……
這朵醜陋無比的葉莖,仿佛永遠也不會開花。
凡俗之人,再怎麼等下去,都只是惘然。
只是在第四年,一個疾風驟雨的雷鳴長夜,登山少年郎再次來到泥濘山頂,卻看到了一生的奇觀:
這朵奇植,開花了。
在滂沱大雨之中,傾頹的殘葉緩緩挺直脊背,水珠繚繞,一朵絢爛而又妖異的花瓣迅速綻放。
在陵月的記憶中。
那一刻定格成了永恆。
懸崖大雨。
黑夜白晝。
妖花綻放。
豁然開朗。
……
……
片刻後,寧奕讀完一切。
他合攏五指,直接震碎陵月神魂,了卻他的性命。
枯骨破碎,化為簌簌白色粉末。
在翻飛的白骨粉塵中,寧奕伸出手掌。
他抓住了兩片很輕,很輕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