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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嶺路險,境界不夠的修行者御劍而行需謹慎觀察天氣。
再加上……中州皇權不涉西嶺「內政」。
道宗花費了巨額銀兩鋪就了一條平坦大道,從西境長城直抵宗門,這條道路自然不是什麼人都走得了的。
譬如沒有資質,偷偷翻越西境長城的流民。
只能從風雪瀰漫的惡山蹚水而行。
少年從車廂內鑽了出來,風雪如刀,割破衣衫,撞在肌膚上,卻發出一連串如玉石般啷噹作響的清脆聲音。
他緩緩抬頭。
道宗就在眼前。
比道宗更近一些的,是一位坐在雪山峽谷山頂的白衫女子。
風雪太大,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一個大概輪廓,那是一個極美的身影。
女子黑瞳墨發,渾身上下只有黑白二色,她的肌膚比衣衫白,也比風雪白,就這麼孤零零一人,獨坐於雪山之巔,大風吹動向前潑灑的白衫,推動她跌下山谷……然而身形巍巍,看似搖搖欲墜,但始終穩若磐石。
像是一根怎麼吹也吹不動的野草。
掌中半壺酒,蒸騰出一片瓢潑白霧。
扶搖帶著醉意,望向地面上幾乎快被風雪淹沒的那個小黑點。
她笑了。
……
……
何扶搖貴為珞珈山主,甘願自降身份,來西嶺慶賀太和大典?
因為她知道,如果拔罪會在太和大典上問世。
那麼……自己苦苦等待的那個人,也會出現在西嶺。
十年的重逢。
並沒有更多的話語。
一人坐在高山之巔,一人腳踩厚實雪地,一上一下。
高山之巔的那個人,神情有些困惑。
她不能理解此刻地面上白髮少年的狀態……隱約猜到週遊沒死之後,她推演多次,最終接近了「第三種長生法」的真相。
蓮花道場,週遊借自己之手,由生入死,印證大道。
可是……這十年過去。
為何他的修為,沒有絲毫增漲?
更準確地說,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介凡俗。
週遊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靈韻,所謂的先天道胎……在第三種轉世法門印證的那一刻,便消失殆盡。
他的身上空空如也,沒有星輝,沒有神性,什麼都沒有。
這不是一個修行之人。
他成功轉世了……但失去了先天道胎,也失去了修為?
扶搖掠下雪山,風雷呼嘯,轉瞬之間,一襲高大白衫,來到了少年面前十丈之外。
「扶搖……許久不見。」
週遊神色輕鬆,微笑開口,道:「恭喜你,成功涅槃了。」
欲言又止的珞珈山主,神色複雜。
大隋天下五年來無人窺破的修為境界,被一語道破天機。
「我找了你五年,又等了你五年。」
扶搖聲音沙啞道:「蓮花道場那一戰,已成我的執念。我有……太多太多的困惑。」
找了五年,是不相信週遊死了。
等了五年,是在等週遊現身。
「而現在……我的困惑,更多了。」
週遊知道扶搖想說什麼,想問什麼。
他輕聲道:「不必多想,我不是在躲你……我只是以一個凡人的身份,渡過這五年的塵緣,僅此而已。」
以凡人身份,渡過這五年塵緣?
正如他在真武廟前,與寧奕裴靈素告別時候所說的那樣。
他想要換一種活法。
若做蚍蜉,朝生暮死……亦無憾爾。
「凡俗之人,行走紅塵。」
「不為求道,只為砥心。」
從東土遠行,一路抵達西嶺,車馬勞頓,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
「若不是今日見到了你,我已經忘記了……我叫週遊。」
少年神色恍惚,笑道:「這五年,我忘記了許多事情。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扶搖神色一震。
在這一刻,她心中最深的那個困惑,終於解開了。
當年並駕齊驅的「神道劍」三人,她高居榜首,世人將她高高托舉而起……唯有扶搖心中知道。
徐藏和週遊是一類人,自己是另外一類。
她被戲稱是「瘋女人」,而這兩個人……才是真正的瘋子。
週遊所說的,是自己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大道意境。
即便時光回溯,重新再來一次。
她也無法做到,像徐藏,週遊這樣……捨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拋卻性命,扔掉道胎,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
不為修道的修道,還叫修道嗎?
不為長生的長生法,能得長生否?
少年望著高大白衫女子,聲音誠摯,道:「先天道胎……沒什麼用的。丟掉,也便丟掉了。」
扶搖嘴唇乾枯,她不得不承認……比起自己來,徐藏才是真瘋子,週遊才是真道痴。
扶搖望向他身後,那節車廂。
她聲音沙啞,問道:「你……還是週遊嗎?」
自己認識的週遊,是先天道胎,是獨來獨往的紫霄宮主,與塵世間沒有半分牽掛,更沒有絲毫羈絆。
而如今的週遊,讓自己覺得陌生,渾身上下與之前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一頭白髮,而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凡俗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