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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謙笑了笑,笑得很乾淨,「我猜大人是被困在天都哪個角落了,於是拎傘出來找了找。」
顧謙微笑道:「公孫大人下次可以叮囑我,我的記性很好。」
公孫越有些失神,接過了油紙傘。
是啊。
離開西嶺之後,他的記性變得越來越差,黑夜白晝已經顛倒,睡眠更是一種奢求,他似乎忘記了很多的事情,只記得西嶺刻骨銘心的仇恨……事實上仇恨本身的滋味也已經泯淡,他只為了一件事而活著。
徹底的掀翻寧奕。
過分逼迫自己記住一件事的後果,就是會忘掉其他的事情。
公孫越在心底對自己說……既然重新開始了,那麼就重新地去記住一些東西吧。
那個姓顧的年輕人,可以讓他多活一段時間。
……
……
後來。
太清閣大火,他成功殺掉了沈靈和徐瑾,這場夜殺計劃進行地很順利,完美,天都所有明面上調查寧奕的傢伙都被清理了……劍行侯府重歸寧靜,自己地下的秘密調查也順利開展。
那個被自己欺騙的傢伙,因為「仇恨」的原因,比自己還要拼命地前行,大概是認為「沈靈」和「徐瑾」之死,拜寧奕所賜吧。
公孫越並沒有太多的愧疚之心。
為了掀翻寧奕而蟄淺的這幾年裡,他每一天都過得十分開心,他享受著名為「復仇」的情緒將自己胸膛填滿,皇權在背後撐腰……他知道自己蟄淺得越久,蟄淺得越深,復仇成功的機率便越大。
於是在蓮花道場,所有的快感,都在揭露真相的那一刻得以釋放——
此後。
便是無垠的空虛。
這世上最令人期待的事情,是眼看著終點就在眼前,只差一步就能跨過。
這世上最令人空虛的事情,就是跨過了終點。
再也沒有新的方向。
三皇子死在了烈潮中,公孫越失去了背後所有的助力。
然後……他得到了比三皇子更強大的助力。
太子給了他重活一次的機會,代價是接手天都最骯髒的秘密機構。
第四司專門負責諜報,暗殺,綁架,收集東境叛黨的逆亂證據……所做的這一切,註定會在揭曉的那一日,飽受罵名和唾棄,而公孫越為了活命,不得不穿上那一身永遠也脫不下的大紅袍。
穿上的那一刻。
他恍惚地認識到,自己已經換了一種人生。
他早已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所做的也只不過是簡單的「活著」。
成為了皇權的走狗,成為了無數人怨憎的仇人,他被架在了第四司最高的位置上,身下是無限的深淵……活下去的意義,環顧四周,似乎只能找到一個人來解釋。
那個自己當初留了一命,逐漸形成羈絆的「朋友」。
他開始有了負罪感。
越了解顧謙,越知曉太清閣大火對於顧謙意味著什麼……顧謙越信任公孫越,公孫越心中的「負罪感」便越重。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顧謙插手到第四司的事務中。
不僅僅是為了保護。
更是為了保護自己。
自己……心中的最後一道防線。
他無法想像,顧謙知曉太清閣真相後……自己該如何去面對這一切。
呵。
多麼自私的一個人啊。
……
……
地下密室里,安靜了很久。
蒙著面的青衣女子,看不太出神情,鬢角的兩縷青絲飄搖,她站在出口處的微光中,聽完了公孫越漫長的坦白。
從五年前,到如今。
從深淵裡爬出來的醜陋傢伙,重新跌回了深淵。
這個傢伙的語氣倒沒有多少懺悔,在「說」到往事的時候,甚至忘卻了痛苦,一字一句麻木的把秘密抖出來,反而像是一種解脫。
而奇怪的是。
本來對公孫越十分厭惡的張君令,在聽完了這段「坦白」之後,心中竟然沒有鄙夷,沒有憎惡,這種感覺也不是麻木。
是平靜。
無數思緒擰在了一起。
「我很……痛苦。」
「這世上有我無法承受的東西,對顧謙的『辜負』,就是其中一種。」
「他已經接手昆海樓,所有的真相都會水落石出。」
斷斷續續的神念,在棺木內飄出,被星輝凝結。
公孫越鮮血結痂的麵皮抖了抖,擠出了一個看不出是笑的笑。
太子知道,這對他是最殘酷的折磨。
他已嘗盡世間苦難,而那些針對肉體的酷刑,遠遠沒有良心受到的譴責來得激烈……來得痛苦。
「你們救不活我的。」
公孫越聲音很輕的懇求,道:「放一把火,把這裡燒了吧。就算你不做,我也會這麼做的。張君令,給我一個痛快。」
一光一暗。
分落兩邊。
油燈搖曳,火光微渺。
站在微光里的青衣女子沉默了很久,最終輕輕彈出兩根手指,叩擊的那一刻,一縷油燈火苗掠出,落在這乾燥的地下密室,嘩啦一聲,木枷被點燃,草屑被點燃,整個棺木都被點燃,火勢沸騰,她毫無留念地起身,離開昆海樓的密室。
而火海之中,被包裹著的男人,終於舒展了身體。
他長長舒了一口氣,骨骼也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一個蜷縮的侏儒,終於能安穩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