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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中擴建昆海樓的文書……」

  張君令一隻手捋了捋髮絲,以她的才智,一瞬便明白了太子借著「昆海洞天」巧立新目的手段,只不過又想到昨夜天都的血腥,今朝遊行的籠車,還有前不久下大雪時,她陪顧謙在城頭看到的畫面。

  「我只是名義上的昆海樓主罷了。」青衣女子繼續翻書,只不過輕聲吩咐道:「把這份文書,交給顧謙吧。」

  ……

  ……

  幽暗的光火。

  沙啞的嘶喊。

  血與火交織,汗水和骨肉融合,只不過這些畫面,公孫越都看不到,他口中仍然輕輕含著自己的眼珠子……這個面目醜陋猙獰的男人,此刻的神情不像是死寂,更像是安寧。

  他的眼珠子被挖出來了,看不見那一張張憤怒的面孔。

  被拎到天都鐘塔底下,罩在清晨黃鐘鐘罩里,那隔著數十里地聽起來悠揚清遠的鐘聲,在放大陣法下直接擊穿了耳膜。

  全世界都很嘈雜。

  但公孫越的世界很安靜。

  那張安寧的,虛弱的,苟延殘喘的面容,忽然顫了一顫,面色變得緊張起來。

  他聞到了一縷熟悉的氣味。

  地牢內的腳步聲音很輕,輕到正常人都聽不見,顧謙一個人來到了這裡,監察司的所有酷刑都輪番在公孫越的身上施展了一遍……被捆在十字架上的男人,實在已經不能稱之為人,更像是一捆即將散架的稻草,枷鎖一斷,整個人摔在地上就會摔成一蓬飛灰,也正是因為太子要遊行三日的詔諭,那些酷刑沒有再對他第二遍施展。

  他還要屈辱地活上二十四個時辰。

  得到了太子的允許。

  才能死去。

  公孫越的喉嚨掙扎著嗡動,他含著眼珠子,面部肌肉極高頻率地震顫,想要吞下自己的眼球入腹,但是做不到……一枚枚鐵針在牙床內頂立,插滿了縫隙,而以那些秘密要威脅太子的代價,則是被拔去舌根。

  他的口中,除了自己的眼珠,再無其他之物。

  有眼無珠。

  禍從口出。

  皇權自上而下的漠視,以及嘲諷,在這個男人悽慘的面相上得以淋漓盡致的體現,公孫越感覺到身子一輕,似乎被人放了下來,能夠平躺在地面上,四周仍然是一片黑暗,但恍惚之間變得更暗了。

  顧謙的身旁兩位死士,抬著一口棺木來到這裡,從裡面取出一具與公孫越同樣破爛不堪的「屍體」,捆縛在十字鐵架上,那人同樣被剜去了雙眼,施加了一遍刑法,此刻完美取代了公孫越的位置。

  誰會認得沒有人形的人?

  顧謙看著棺木合上,躺在木棺上的男人,流出兩行血淚。

  他輕聲吩咐了一句。

  「把他帶走。」

  兩位死士喏了一聲,輕柔抬著棺木離開,地牢只剩下顧謙,承受了一番酷刑的替罪羊,半口氣吊著,將死未死,一開始還有他的喘氣聲音……後面便漸漸無了。

  顧謙背負雙手,神情複雜。

  昨夜之後,一紙公文,他站在了天都廟堂上最高的臣子位置,一時之間,風頭之盛,比之三司大司首猶要過之,無數「倖存者」來到昆海樓登門拜訪,想要與這位新晉的顧大人好生攀談,卻都撲了一個空。

  誰能想到,站在天都最高處的顧謙,在最該風光無限的時刻,偏偏一個人來到了天都最陰暗的地牢。

  在過往的三年裡,烈潮餘孽的案卷始終是大隋最高的機密。

  負責糾察這份案卷的「監察司」藏在地底的最深處,顧謙跟隨公孫越,他一直想要謀求進入「第四司」的機會,但始終未能遂願,公孫越早就為今日的身敗名裂做好了打算……直至如今他才明白,當初舊樓一別,竟是真的永別。

  公孫越在三年前就做好了「割裂」的打算。

  監察司是一團骯髒到不能再骯髒的污水,在剿滅東境之後,黎明初生的天都便不再需要「監察司」了,活在長夜陰影里的那些執行者會被殿下轉移到地上。

  而公孫越只有死路一條。

  「不讓我接觸監察司……是為了保全我麼?」

  顧謙伸出一隻手,輕輕觸摸著鐵柵欄上的血跡,他的面色稍顯蒼白,乾涸的血液有些粘手,他用力按住鐵籠柱子,神情變得很是難看。

  為了調查沈靈,徐瑾的死。

  他拼了命尋找太清閣大火的真相……而保管著一切案卷的監察司,卻始終將他拒於門外。

  所以才有了今日的「顧左使」。

  樓主是虛名,左使是實職,張君令性格閒散悠靜,所有的事務都移交到自己手上,換而言之,太子巧立昆海樓後,顧謙便是當今權傾朝野的第一能臣!

  再加上他無比清白的檔案,溫和待人的品性,天都所有官員都前來交好——

  而這條路,是公孫越為他鋪的。

  「砰」的一聲。

  重重一拳,砸在地牢的欄杆上,鐵籠欄杆微微彎曲了一個弧度。

  顧謙的指節滲出鮮血。

  ……

  ……

  重新回到地面上,顧謙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平靜,運送棺木的那兩人是無比忠心的死士,安排的是一條秘道,明日的籠車遊行已經有了替代的人選……真正的公孫已經被安排送往昆海樓的地下密室。

  此事,是他瞞著太子殿下所做,即便被發現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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