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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有光就有暗,有人快樂的活著,就有人痛苦的死去。太子送來了天都三十年來的行刑記錄,三司案卷,律法條例,太子給了我一個建議,關於他說的每一句話,我可以選擇不聽,不採納,但若是因此而產生了思考,那麼我要面對我自己的思考結果——那即是正確。我覺得他說得對,至於送來的這些書,我可以選擇不看,但書上記載的內容卻不會因此而改變。於是我選擇了接受,我想看看這個世界的真實面貌,不是用雙眼,而是用心。」
「十月三十,東廂,小雨。」
「今天,我去了執法司的牢獄,看到了審訊罪人的畫面……親眼所見的場景比書里文字的描述要強烈一百倍。但……他們是有罪的,那伙被押入死牢的流寇燒了中州郊外的村莊,害死了三十二條無辜性命,太子告訴我,他們所承受的痛苦,是一種贖罪。看到他們的痛苦神情,我不願意相信這是贖罪……但若贖罪不痛苦,又如何稱得上贖罪?」
「我與太子做了一場交易,我會替他處理一部分的瑣事,他會給我絕對的自由。我讓太子替我尋找當初小雨巷的小昭,希望她還平安。」
……
……
「十一月三十——」
這是最後一封信。
落款的日期,已經是三年後。
三十餘封信,寧奕一個字一個字緩慢地閱讀,這裡蘊藏著那個女孩真真切切的情緒,從惘然無知,到慢慢堅定。
徐清焰把她最痛苦最茫然的一段歲月,寫成書信,在寧奕面前鋪開,那個時候他在皇陵里沉睡,於是現在他只能當一個沉默的「看客」。
他只能看著,卻無法干預到信中女孩的「改變」,因為一切……都已經完成了。
「今兒我回了東廂,找來了執法司的暗部卷宗。」
「明天應該會回到珞珈山,這兩年來,我一直在努力修行。」
寧奕耳旁似乎響起了那個女孩的輕柔聲音。
「扶搖先生對我說,神性有諸多妙用……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修行地厲害一些,或許我就可以到那個地方去找你了……」
在信里隔著三年的對望,到這裡結束,告了一段落。
自己在皇陵里復甦。
徐清焰在風雪原嘗試失敗之後,仍然堅持給寧奕寫信,只不過便沒有再寄到蜀山,所以寧奕收到的信,一共就這麼些了,天海樓戰爭結束之後,徐清焰便默默切斷了和寧奕之間的聯繫,等著他來天都找自己。
這一等,便是如今。
這一等,便等到了今夜。
「寧奕,你知道如何毀掉一個人嗎?」
太子用了毀這個字,他的神情並沒有得意,反而有些悲哀,輕聲道:「毀掉一個人,很簡單,只要給他他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便好了。人總有自己追逐的終點,如果有一天真的抵達了……那麼非但不會快樂,反而會痛苦。」
「徐清焰就像是一張白紙……一張絕對乾淨的白紙,以前有人試著把這張白紙抹黑,添污,他們都失敗了。」
「何必要那麼麻煩?」
太子倚靠在門框一側,輕輕道:「讓一個簡單的人變得複雜,其實是一個簡單的事情,讓她看清楚這個複雜的世界就好了——」
「你不必拿這樣的眼光看著我,我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說,這一切都是她做出的選擇,我只不過給了她她想要的『自由』,給了她成為一切的可能。」
太子笑了,「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什麼第四司,烈潮之後不知多少人忙著祈願國祚,春風茶舍傾巢而出彌補舊朝漏洞……我當時根本沒有人手。但當徐清焰選擇判死第一個罪徒之時,『監察司』就成立了,這世上有太多律法不可處置的人,三司治不了他們,但皇權可以,我把這份權力交給了她,於是她開始衡量自己心中的那桿秤,並且有了自己的『黑白』。」
「公孫越這些年搜刮著東境叛黨的名單……這些人都是堅定對抗西境的反動派,換而言之,他們都是『徐清客』之死的兇手。」
太子饒有興趣望著寧奕,道:「你瞧吶,就算有人給籠中雀打開了牢門,她還是會跳出去,選擇另外一扇更堅固的牢門,把自己關進去……今夜東境叛黨的鮮血將淌滿天都大街,而締造這幕慘象的元兇,是看起來一隻柔柔弱弱的金絲雀。」
「她就在你隔著兩三座別院的距離,每一個字落下,都會帶走一條性命,名單當然有誤,她會誤殺很多好人……但寧錯殺,勿放過,這似乎與你的信條不謀而合。」
太子一口氣說了很多,終於停了下來。
他直視著寧奕的雙眼。
持劍大開殺戒,讓閻惜嶺流血漂櫓的年輕男人,此刻捏著信紙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顫抖。
很多事情,是他自己做,卻不希望別人做的。
譬如殺人,殺很多的人,面無表情不帶波動的殺人……
他希望谷小雨不要成為這樣的人,希望玄鏡不要成為這樣的人,而他在這樣的一份名單里,從來就沒有加上徐清焰的名字。
潛意識裡,他就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
一張純白的紙,一隻被困在籠子裡的金絲雀,有可能成為這樣的人嗎?
有可能的。
太子做到了……給她自由,絕對的自由。
冷風乍起,寧奕黑袍後背浸透一身冷汗,李白蛟的笑聲帶著嘲諷,還有感嘆,在他耳旁響起,給他精神上的重重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