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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經萬劫,得證不朽。

  然而被困在牢籠里,迎接猴子的,不只是千萬年的孤寂,還有刀擊,劍鑿,雷劫,火燒,風吹,曝曬,寂滅,冰凍……這世間的萬般劫難,已經無法讓他「死去」,但仍然一樣不落的在他身上應驗。

  寧奕呆呆看著這一幕。

  活到五百年後,每一百年,便會有一座大劫。

  而真正不朽後……大劫便會消散嗎?

  在猴子的身上,寧奕似乎得到了答案……那些劫難並不會因為證道而減少,反而會更多,而且更恐怖。

  逆天是一條不歸路。

  而猴子剛剛之所以遭劫,便是因為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是提點自己的那些話!

  若是後山沒有猴子……今日寧奕該怎麼辦?

  他只能與雷劫硬撼,生與死,放手一搏……而更加準確的說,聽天由命,已然由不得自己。

  若是與天之爭,勝了一棋,便是僥倖。

  若是敗了。

  那麼……寧奕將永遠的失去丫頭。

  念及至此,仿佛有一盆冷水,狠狠的澆在了寧奕的頭頂,渾身冰涼,悟透猴子話語玄機的寧奕,靠坐在石壁一旁,目光恍惚地看著籠牢里那道桀驁不馴的身影,若是自己已經失去了丫頭……那麼還談什麼無悔?

  猴子直接喝出的七個字在腦海里砸了下來。

  世間有舍才有得。

  若有一天,不斬青絲,便護不了丫頭,自己當如何選?

  漫長的歲月淹沒了猴子的過往,這隻桀驁不馴睥睨天下的猴子,在成就不朽之前……是否也面臨過這樣一個痛苦萬難的選擇?

  只不過他沒有寧奕這麼幸運。

  當一個人必須要抉擇的時候。

  那麼就意味著……他必須要失去了。

  猴子的眼中,燃燒著金燦的火光,他看著石壁上跌坐的年輕男人,神情變得灰白,知曉是自己先前的話起到了作用。

  他握攏右手五根手指,骨骼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破碎的黑袍,被無形的因果之力縫合,整座牢籠內的時光,似乎都在倒流,鮮血回流,傷口複合,只不過留下來的傷疤,卻永遠的多了一道。

  哪怕,只有一道細微的痕跡。

  但漫長歲月,積少成多,已是傷痕累累。

  猴子嘆了口氣,輕聲道:「你……不用抉擇。我替你出手。」

  他頓了頓,「但你要記得,過了今天,還有以後,總有我幫不了你的時候。」

  寧奕坐在地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思考,沒有順應猴子的意思,把話題繼續下去。

  良久的沉默之後。

  寧奕輕輕開口,「她姓裴,名靈素。大隋天下將軍府裴旻之女,十四年前將軍府滿門抄斬,我在西嶺大雪裡撿到了她。」

  猴子一怔。

  寧奕低垂雙眼,伸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鮮血,聲音平穩,繼續道:「我很小的時候,在西嶺廟裡獨活,偷雞摸狗,坑人跑路,已經記不清吃了多少苦……撿到丫頭前,雖然覺得世道難,卻沒覺得有多難,一個人總歸能活下來。」

  說著說著。

  他伸手在細雪的劍身上摸了一把,指尖掠過劍脊,一陣輕靈的震顫之音傳來,漫天的飛光從劍身之中被抽離。

  時隔多年。

  那片骨笛葉子,已經很久沒有被寧奕凝聚出來,只有半片,另外半片,還在天都徐清焰的手裡。

  但即便只有半片,依然綻放出了強大而又穩定的光芒。

  甚至……隱約與那座籠柱的光互相吸引。

  寧奕輕聲道:「我無父無母,從小被扔在大雪裡,我不記恨他們,因為看了太多西嶺太多家破人亡的慘案,我以前覺得,爹娘已經死了,我能活下來就是天大的幸運,要好好活著,替他們活著。」

  猴子皺起眉頭,但臉上並沒有不耐煩,安靜地回到了黑棺旁邊,到角落裡,拎起寧奕送給自己的一壇酒,靠在棺材頭,打開酒塞,一口一口小酌慢飲。

  寧奕絮絮叨叨說了幾句,覺察到了自己的矯情,搖了搖頭,壓住了情緒,黯然笑道:「後來我才知道,這枚骨笛葉子是『執劍者』的傳承物,我的父母也不是西嶺里要逃饑荒的凡俗。直到去了靈山,才知道原來從出生到現在,我都按照著冥冥中的『因果』在前行,有人安排了我的出生,有人安排了我和誰遇見,就連被拋棄……都是安排好的。」

  猴子聽到「執劍者」三個字,神情沒有絲毫變化,更沒有意外。

  他早就看透了一切。

  猴子面容不變地喝著酒。

  寧奕攥著骨笛葉子,將它重新捏碎,化為劍骨,揉入細雪之中。

  他痛苦地打開劍氣洞天,拎出一壇酒,啟封,滿飲。

  「說這些……是想告訴前輩,我真的不是什麼幸運兒。」寧奕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道:「一個生下來就被拋棄的傢伙,在人生最開始的時候,就做出了『選擇』。」

  猴子挑起眉頭,有些不解道:「什麼選擇?」

  沉默。

  長久的沉默。

  「沒得選……的選擇。」

  寧奕笑了,他咧嘴看著籠子裡的猴子,道:「眾生平等,你被鎖在小籠子內,我被困在大籠子裡……所有人,都一樣。」

  「是不是酒喝多了?」猴子有些不耐煩,道:「你到底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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