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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雲大師的語氣顯然帶著一些愧疚。
他的確應該為此而羞愧,當兩個人的相遇,是出於某種「算計」,那麼原本純摯的感情,是否會因此而變味?他是修佛之人,出家人不可打誑語,在今日因果落定之時,他選擇對寧奕坦白,將當年的「布局」都揭露。
果然。
虛雲的雙眼落在寧奕的身上,那個年輕男人的渾身都在顫抖,尤其是雙手,杵劍的那隻手掌都不再穩固,另外一隻手則是死死的攥攏五指,恨不得要將掌心肌膚都摳破。
大師的神情有些複雜。
他大概能夠猜到寧奕此刻在想什麼。
一定是過往的回憶……還有知曉真相後的矛盾。
虛雲想要開口安慰,但剛剛啟唇,寧奕的聲音便打斷了他。
「所以……如果沒有我,丫頭已經死過一次了,是嗎?」
虛雲怔住了。
他看到了寧奕抬起的頭。
微風將遮住眼帘的髮絲吹起,一雙稍顯濕潤的眸子露了出來,寧奕的神情帶著三分痛苦,七分欣慰,顫聲笑道:「真好啊……至少我還救了她一次。」
已經是魂靈狀態的老人,聽到了這句話後,眼神一顫。
徹底的惘然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年輕人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想到了裴旻大將軍離開佛門,經過一番探尋之後,傳到靈山,傳給自己的話。
「那個西嶺的小傢伙,很好,非常好。」
「我的女兒,可以安心的託付給他。」
虛雲打量著寧奕的眉眼,他再次陷入了恍惚之中。
像是回到了五百年前。
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黑袍」。
那個看似冷漠,但內心熾熱,極富有人情味的「執劍者」。
上一次見面……是很久遠之前的事情了啊……
來不及深思。
寧奕的聲音,再次打斷了他的思緒。
「虛雲大師,我想救下丫頭……請告訴我,我該怎麼去做。」
老人猛地醒了過來。
寧奕杵著細雪,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既然我是『執劍者』,是這座天下的例外……能夠救下丫頭一次,就能救下她第二次。」
太熟悉了。
這句話……
虛雲看著年輕人,他沉思片刻,然後緩聲道:「將軍府的血液深處,沾染了不可抵抗的『命劫』,這股力量,如果沒有猜錯,來自於兩座天下之外的『黑暗生靈』。」
寧奕瞳孔收縮。
「裴旻當初來靈山……也不僅僅是來找我商議,如何破解女兒的『命劫』。」
老人說出了一樁天大的秘密。
「作為『命劫源頭』的本尊,裴旻自己……也活不過多久了。」
十六年前,裴旻秘密的來了一趟靈山,找虛雲求了一次解。
而緊接著,就是天都事變。
裴旻死在了與太宗的對決之中。
這一切,在歷史的洪流之中,顯得如此的合情合理,但若不是虛雲開口,誰人知道,裴旻大將軍本來就沒有更多的壽命了?
寧奕震驚失色,喃喃道:「所以……裴旻先生才提出要去妖族天下,斬殺白帝的計劃……因為他活不過多久了?」
虛雲平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大將軍壽元無多,但此事無法與外人去說,若是傳出,北境城頭必將掀起一場動盪。」
老人沉默了很久。
「裴旻要刺殺『白帝』的計劃,被陛下按壓了下來,這件事情,遭到了陛下嚴厲的反對。」虛雲笑了笑,道:「關於『命劫』的事情……其實太宗也是知道的。」
第二道雷。
寧奕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裴家的『命劫』,根本無法去解,哪怕是修行境界抵達涅槃的最高之處,也看不到解答的『希望』,所以裴旻才想出了去挑戰白帝,成則斬殺白帝,敗亦不敗命劫,並且……借著這麼一戰,來謀求自己的『突破』。」
虛雲看著寧奕,神情變得凝重,嚴肅,道:「當年在靈山,我推演出了一條生機。」
「關於破除『命劫』的生機……」
師祖壓低聲音,「要麼,成為不朽。」
「要麼……打破涅槃。」
寧奕聽著這句話,陷入了惘然。
「打破涅槃,跟成為不朽……有區別嗎?」
虛雲意味深長看著眼前的年輕男人,僅僅是一縷殘念的老人,抬起一隻手,倏忽一聲,遠方石壁之上,掠來一條青藤,在空中扭轉,落入了此刻沒有實體的老人手中。
「有。」
「當然有。」
那條青藤,在虛雲的掌心懸浮。
老人輕聲道:「涅槃之境,不破不立,是修行者沐浴死亡後迎來的『新生』,在這一境中,修行者的大限是五百年。五百年後,真正的死亡便會如期而至。就像是這條青藤……雖能在春季盛開,而且比其他藤蔓生得更壯,但寒冬來臨,仍然會枯萎。」
他握住青藤。
魂念包裹之下。
青藤迅速枯萎。
「之後便是對抗『五百年』的大劫!」
虛雲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一旦能夠破境,那麼便會重新再點燃一次涅槃之火,只不過這一次,不會再燃五百年……只能續上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