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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君令似乎與靈山……或者說與靈山中的某樣東西,生出了感應。

  一路筆直前行,竟然是連絲毫猶豫也沒有。

  顧謙連著看了兩天一模一樣的沙丘起伏,如果不是張君令十分篤定的告訴他絕不會出錯,他甚至懷疑自己被飛劍帶到了中州的玉門關……在遇到沙龍捲過境之後,想要保持方向感實在太難了。

  「錯不了。」

  張君令盤膝坐在飛劍劍首之處,修行到了她的境界,可於瀑布沙石萬物之上盤坐,只要胸腹之中有一口氣機,便可憑虛御風,浩浩湯湯的沙粒圍繞著一件青衫起伏,隨著她的吐氣,吸氣,而凝結成一個半圓形的屏障。

  吐氣吸氣,沙粒反覆,膝蓋處橫著的那把油紙傘,也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在這片半圓形飛劍屏障之內,顧謙哪怕不踩在飛劍上,也不會有恙,但「生性謹慎」的年輕判官十多天保持著一個擰巴的,勉強維持自身在飛劍上平衡的動作,他苦悶道:「張大樓主,這十多天風吹日曬的,你怎麼就這麼沉得住氣?」

  顧謙心性已經很好。

  張君令心性更好。

  本以為這場出行,會發生某些不可告人的事情……但顧謙發現自己完全想多了,在平日裡張君令就是一塊木雕,結了法陣前行之後,就原地坐下,一句話也不會說,甚至一個字也不會從她的嘴裡迸出來,就連呼吸聲音都降至最低。

  顧謙在情報司的時候看了許多案卷。

  他隱約猜測,張君令修行的是一種呼吸法門,修行者極其講究「氣機」,一口氣機越長,廝殺之時就越占優勢,往往一氣呵成,誰先撐不住,誰就先落敗。

  張君令不開口說話,也是這個原因。

  自己若是開口詢問什麼,或者硬生生要與她說一些話。

  青衣女子腹部便會傳來雷音般的輕顫震動,輕輕嗯一聲,或者乾脆背對自己搖一搖頭。

  實在沒什麼意思。

  詢問方向……顧謙已經開口了數十次。

  但這一次,張君令的回覆不同。

  她回了顧謙三個字。

  「錯不了。」

  於是顧謙的神情先是微怔,然後變得驚愕,感動的無以復加。

  坐在劍器最前方的張君令,十多天的風沙吹打,她的面頰非但沒有變得乾枯,反而更加瑩潤雪白,這種膚白並非是氣血不足,虛弱蒼白,而是有淺淡的紅潤流淌,整個人好似一塊美玉,體內的氣機每循環一個大周天,氣色便好上一份。

  這等養顏功夫,已是大隋諸聖山女子夢寐以求的仙術。

  張君令哪怕到三百歲,也是這般容顏常駐,看起來與世俗尋常人家的二十歲女子沒有區別。

  在蓮花閣內,其他人並不會這門修行法。

  這是一門獨特的呼吸法,袁淳先生只傳授了她一人……就連袁淳自己,也不曾修行。

  非是不願。

  而是不能。

  越是強悍的術法,越是挑剔。

  就比如徐藏的「砸劍」,哪怕他對著全天下公布了砸劍的修行法門,真正能夠學會的,可能也只有寧奕一個人。

  「就快到了。」張君令睜開雙眼,不再是盤膝姿態,緩慢以手按下,撐起身子,青衣颯然飛舞,兩袖拍打風沙,女子的語氣有些歉意,道:「抱歉……之前需要調養聲息,所以不能開口。」

  顧謙微微一怔。

  他沒有想到,張君令會對自己開口道歉。

  從踏入皇城的初見起,他就覺得張君令……是個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她的身上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殺氣,卻又不那麼排外,神色間看起來冰冷淡漠,但真正開口,卻會讓人覺得有些溫暖。

  這是一個很矛盾的人。

  但很快顧謙就想明白了原因。

  一個人,在昆海洞天,孤獨的閉關,沒有人陪著她說話,沒有人陪著她成長。

  當她踏足這片人間的時候,就像是一塊璞玉。

  袁淳先生用盡一生的心血,讓這塊璞玉保持完整,不要被世俗玷污……所以她不曾嘗到這人間的骯髒,也不會對這裡生出厭惡。

  顧謙嘆了口氣,搖頭坐了下來,站著實在太累,坐下之後,黑袍與沙石剮蹭摩擦,並沒有出現顧謙擔心的那種沙粒在飛劍屏障內亂跳的景象……相反,經過張君令劍氣氣機的洗滌,這些沙粒連布袍的衣角都割不破,顧謙像是一個生了重病的老人,幽幽吐了口氣,大字型的躺了下去,兩條手臂自然垂落在飛劍兩邊,手指與沙粒啪啪啪相撞,舒服的瘙癢感通過指尖蔓延到渾身四處。

  他無力道:「你剛從昆海洞天出來……不懂人情世故,我不怪你。」

  張君令柔聲道:「人情世故?」

  「對你好的人,你也要對他好一點。」顧謙眯起雙眼,伸出一隻手,擋在自己的面頰之前,他苦笑道:「就比如說,我對你好不好?」

  張君令惘然的思考了一會。

  她不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

  很小的時候,不曾辟穀的時候,師尊給她在雪夜裡塞了一個饅頭,披了一件厚襖,她能夠感覺到……這是對她好。

  對她好……就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所需要的東西。

  那麼顧謙。

  是對自己好的。

  因為自己需要一個人指路。

  張君令點了點頭,道:「你對我好,我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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