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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下回晚點回來。」小姑娘見自己夫君被訓,便戳著他胸膛,吸著鼻子,一下又一下。

  謝清平心道,晚回來一刻,你能把門鎖死。

  雪飄雪停,扎入的針再疼,喝下的藥再苦,殷夜也不曾讓她們停下。

  她不開口,謝清平只陪著她,亦不勸阻。

  反而是佘霜壬看不下去,提了一回,「何苦呢,陛下那樣的痛疾,一年復發也就三兩個月,有著整個太醫院調理,有著你我看顧,便是……你不在了,我們亦會盡心,這般遭罪……」

  他嘆了口氣,如同維護手足胞妹,紅著眼有些惱怒道,「總不會她還想要個孩子吧,瘋了是不是?」

  「你——」

  「沒有的事。」謝清平笑道,「都兒女雙全了,再要便是我貪心不足。」

  那是為何?

  為何——

  郢都的這個冬天格外冷些,殷夜因被秘術針灸,很長一段時間下不了榻,人也有些嗜睡昏沉。但她睡的時間總不會太長,一兩個時辰便會醒來。

  白日裡醒來,宮人告訴她,丞相很好,在勤政殿理政未歸;或者他已經回來,在偏殿熬藥。

  他的藥,皆有師門或者太醫院熬煮。而她的,每一頓都是他親手熬來。

  深夜醒來,她見他睡著,總是探過他鼻息,又側過他腕脈。他睜開眼睛,扣住她的手哄道,「別怕啊,我應了你的,便不會食言,一定等你。」

  她垂眼點頭,往他懷裡靠去。

  而有時,她是被他咳嗽聲驚醒,睜開眼卻見人在案幾燭光下,披衣執筆伏案而書。他以拳低著唇口回頭,面上是蒼白而虛弱的笑,「吵醒你了,我很快便來。」

  他在做什麼,殷夜很想問一問,但她想已到如今,他沒有什麼會瞞著她的。等他想說了自然會與她說。

  *

  轉年二月,尚且還是天寒地凍的時節,殷夜的腰傷卻當真好了大半,便開始重回含光殿。

  東齊的戰事並不太順利,來回交鋒了幾場,各有勝負,如此膠著。而北戎見此風向,便更加猖獗,一時間北境線上亦是兩面對峙。

  兵部的卷宗接連而來,有提出增兵東齊的,有提出從泗水撤兵增援北戎的,亦有提出兩線談和,同先前一般,成鼎立之勢。

  女帝接卷宗不語,回來裕景宮,問丞相之意。

  春日初陽,還帶著的冰雪的寒氣。

  謝清平問,「陛下腰傷好些了嗎?」

  「再過半月,便能痊癒了。」

  謝清平頷首,「再過半月,便是陽春三月。風裡有花香,有暖意。」

  他望著她,「陛下御駕親征吧。臣送你出征,等你凱旋。」

  話畢,未等她反應,便起身至書房,尋來東西給她。

  殷夜打開錦盒,翻開紙張,半晌抬眼看他。

  他繪出了北戎的行軍分布圖,和王帳遷移構造圖。

  「前世雖也將行軍分布圖給了你,但繪來匆忙,總不夠詳盡,如今這兩幅,再仔細不過。只是不知,到了這輩子,會有何變化。」謝清平指著上頭各處,有些遺憾道,「雖是重來一世,但大半心力和人手都放在了國中內部,插入邊關的實在太少。」

  「若再給我幾年……」

  他的話沒說完,便被人攔腰抱住。

  他站著,她坐著。

  殷夜的面龐貼在他小腹上,雙臂圈在腰間,越勒越緊,越哭越厲害。

  「你不攔我嗎?」

  「你許出去是不是?」

  「你知道我要出去是不是?」

  「知道啊!」他揉著她發頂,目光深邃而幽長。

  四個月,從生出第一根白髮,到此刻,只要他拂發輕捻,便隨處可見銀絲夾在青絲里。

  她才二十四歲,眼角細紋,華發早生,全是因為他。

  謝清平的話緩緩而來,「出征泗水的兵甲,原該長驅直入直搗東齊都城,數月來,卻只是膠著狀態。難道不是得了你暗中的指令,不許勝的太快嗎?」

  「你用這樣的方式,讓北戎覺得我們東境線不順,誘著他們猖獗、驕縱、掉以輕心。」

  「亦用這樣的方式,你告訴我,你是個成熟的君主了,不僅會排兵布陣,更有軍事謀略。你不驕不躁,從去歲到今朝,更是借著此間時間,療治腰傷。」

  他蹲下身看她,眉眼皆是情意,「忍了那樣的痛楚那麼急切要痊癒,總不會想我時日無多,要再為我生個孩子吧?」

  「你讓我等你,不就是等你出兵北戎,取那朵聖人花嗎?」

  他捧著她臉頰親吻,「我等你!」

  *

  景熙十九年三月,大寧女帝御駕親征,隆武軍八萬鐵騎一路往北,絕塵而去。

  出京畿前,丞相率百官出城郊三十里相送。

  「陛下,臣望您愛一人,亦能愛天下。」

  「久久,謹記舅父教誨。」

  君臣共飲黃土酒,交手互拜,送行亦辭行。

  屬於夫妻間的纏綿繾綣,在這一刻二人再未多言。

  歷經兩世的情意,趟過生死與輪迴,早已互通了彼此的心意。

  她只問了他一句話,「景熙二十年冬,是嗎?」

  他頷首,那是杏林國手給他判的壽數。

  景熙二十年冬,是他大限之時。

  她翻身上馬,「你等我。」

  他牽馬墜蹬,將韁繩遞給她,「早點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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