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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重禮服的外袍換成了暗紅色,邵雲朗一手撥著眼前的晃動的玉旒,踏下了最後一級台階,見顧蘅俯身要拜,連忙上前兩步將人扶住,低聲道:「您無需多禮,此處沒有外人,您就把我當個尋常小輩便好。」
他見了顧蘅便心虛,幾年前顧遠箏為他受傷,幾年後他又把人家前途正好的兒子給拐進了宮,顧遠箏還時不時搬老爺子兩盆花送給他母后……
總之,上陣殺敵從未發怵過的陛下,此時小腿肚有些發酸。
被邵雲朗扶住,顧蘅也沒堅持,或者說老爺子一早也沒想跪下去,乾脆從善如流的站直了,一雙清澈的眼睛似是能望進人心底,顧蘅露出個瞭然的笑意。
兩列宮人著緋色,聘聘婷婷的拿著寶瓶、石榴、香爐等物件走在前面引路,邵雲朗刻意落後半步,與顧蘅並肩而行,手心都緊張出汗了。
正想找兩句話緩和一下氣氛,顧蘅便先開了口,「陛下,嫁或娶,對老夫看來並無不同,如今見箏兒夙願得成,老夫心裡自是十分歡喜,想來陛下也是如此?」
邵雲朗點頭道:「自然如此。」
「那便不必心懷忐忑。」顧蘅微笑著拍了拍邵雲朗的手臂,「老夫對你很是中意。」
顧蘅會這樣說,讓邵雲朗又是意外又是驚喜,一慣伶牙俐齒的陛下竟也有語無倫次的時候,他覺得此時該說一句「人交給我您放心」,但又覺得顧遠箏又不是地坤,他才是,這麼說多少有點怪……
眼見就要到顧遠箏門口了,邵雲朗急的額角青筋跳了跳,一個字在舌尖滾了又滾,終於脫口道:「爹!」
顧蘅腳步一頓,詫異的看向邵雲朗。
不怪邵雲朗嘴生,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對別人叫出這個稱謂,話一出口耳根先紅了,後面想好的話又忘了個乾淨,只結巴道:「朕……啊,我和阿遠……我倆……」
「陛下不必多言。」顧蘅笑的見牙不見眼,揮了揮袖道:「別誤了吉時。」
……
直至彩綢低垂的帝輦進了紫梁大街,兩側百姓細微嘈雜的聲音入耳,邵雲朗才回過神,掩面嘆息一聲,「太丟人了,我今天怎麼回事,連句話都沒說明白……」
一隻手從旁伸過來,不輕不重的握住他的手腕,拇指還摩挲了兩下,顧遠箏低笑道:「你叫他那一個字,抵得過千言萬語了。」
「唉……」邵雲朗又嘆了一聲,抬頭道:「阿遠你……你……」
這是陛下今日第二次失語了,他茶色的眼底映著眼前人,半晌吶吶道:「你今日真好看。」
顧遠箏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生得不錯,但直到此刻才恍然生出幾分得意,車輦還在向前,他於萬人跪拜中傾身向前,湊近那雙茶色的眼瞳,低笑著問:「陛下喜歡嗎?」
邵雲朗點頭,顧遠箏便暗了瞳色,低頭便要吻上來,被陛下強硬的抵住了肩膀。
「你等會兒……」邵雲朗盯著他的唇,「你擦唇脂了?那別親了,蹭掉了怎麼辦?」
顧遠箏:「……」
看來他還是不夠好看,小五竟然還能分心去想他擦沒擦唇脂?
微涼的指尖抵上邵雲朗的唇,顧遠箏眯眼道:「不及陛下風月場所去的多,唇脂是何物臣不知,不過……陛下若是想讓唇色更艷幾分,臣倒是可以相助。」
他一字一頓道:「不用唇脂。」
邵雲朗:「……」
救命,這十年老陳醋太酸了!!
下了帝輦便是帝後一同登壇祭祖。
二人攜手拾階而上,邵雲朗舔了舔又痛又麻的嘴唇,扭頭看向始作俑者。
顧皇后一步一步走的倒是端方持重,只是目光相對時,說的話卻並不嚴肅。
他聲音壓的很低,帶出一些沙啞的氣音,很輕的被風卷進邵雲朗耳朵里。
「小五,你今日也好看,每日都好看。」
邵雲朗揚眉道:「自然,朕天下第一好看。」
雄渾的號角聲里,兩人一同站上祭壇,從司禮官手中接過那冒著裊裊煙氣的貢香,並肩三拜之後,闔目祝禱。
邵雲朗不信鬼神之說,卻信仰腳下這片廣袤的大地,閉眼時,天地間便只餘風聲低吟聽不懂的歌,他默默的想:
他的熱血也曾濺落在這土地上,若山河有靈,請護佑他身邊的人,此生長樂安康。
金秋高遠透澈的天幕下,號角聲又起,有自西南遷徙而來的候鳥,於雲漢間徘徊鳴叫相和,司禮官沉聲喝道:
「禮—成——」
……
從日出折騰到日落,真進了鳳棲殿時,陛下差點喜極而泣。
雖說還有些規矩沒做完,但陛下先前有吩咐,一切按照民間習俗從簡即可,他可不想和顧遠箏一推門,和滿屋子做添喜嬤嬤的命婦面面相覷,那場景,想想都能用腳趾頭再挖出一座鳳棲殿。
床榻四周掛了紅色的帳子,還有繡著一百個嬉鬧小兒的百子被,兩人並肩坐在床上,有宮人小步上前,將合卺酒的托盤捧了上來。
邵雲朗這輩子喝的酒多了去了,但這一小杯卻大不相同,兩人相視一笑,手臂相交,共同飲盡杯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