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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這幾人的投名狀了,顧遠箏滿意的想。
有同僚自門外進來,見他還在此處,便詫異的問:「顧大人怎麼還不回府,您身子不好,這些瑣碎的活計,交由旁人去做就好了。」
燭火忽明忽暗,那俊雅至極的男人搖頭笑了笑,嗓音溫潤,「新人總有不周到之處,還是自己親手來更放心些。」
饒是日日能見到這位侍郎,同僚還是被他這一笑晃了眼,只覺得這當真是個冰雪堆砌的神仙人物,只可惜……
顧遠箏轉動輪椅從桌後繞出來,腿上蓋著一條靛藍色的毛毯,與他身上靛藍色的官袍幾乎融為一體。
這麼熱的天,他卻還搭著毛毯,且面色仍是蒼白的……
同僚嘆息,暗道天妒英才,又隨口問道:「您這便回府了嗎?用不用在下幫您……」
「多謝。」顧遠箏客氣回拒,「家僕已經在門外候著了,明日再會了,劉大人。」
兵部處處有為他方便而休整的坡道,顧遠箏一人緩緩的轉著木質輪椅,側耳聽輪椅碾過青石路時轆轆的聲響。
聽久了,也能靜心,就像習慣了的疼痛,能讓人清醒。
……
賀端年歲大了,好不容易車馬勞頓到了秋水關,一下車就吐了個天昏地暗,他這般宣旨,可是對皇帝的大不敬,幸而那雲五將軍也十分明事理,讓他好好休息,還派來了軍醫為他忙前忙後。
這樣大的尊榮就在眼前,那雲將軍能不急不躁,賀端頓時覺得這年輕人當真不錯。
下午時賀端便覺著自己好些了,掙扎著想起來去宣旨,軍醫卻面色古怪的傳了將軍的話。
「那個,賀公公,不著急的,我家將軍說,請您務必修養好身體,否則明天您可能……還會病倒。」
賀端不解:「將軍此話何意?」
軍醫也茫然:「俺也不知。」
賀端又趴回床上,心裡對這年輕將軍的體貼感到格外欣慰,並決定日後定然在慶安帝面前為這雲五多多美言。
直到他第二日真的見到那雲五將軍……
賀端縱然身份「貴重」,也不過是個貴重的奴才罷了,他看人已經習慣了自下而上,所以先看到的是一雙雲紋靴。
不是戰時,那將軍未著甲冑,而是一身玄色錦袍,他身形頎長,肩寬腿長,腰間墜著一枚素色的美玉,單是這身形便是氣度不凡。
賀端暗暗稱讚,心想這人果然是天生的王爺……
直到看到那雙茶色眼瞳,那俊美深邃的不似中原人的長相……
賀端瞳孔震顫,一個不可置信的稱謂脫口而出。
「五殿下!!」
本就尖細的嗓音這下徹底劈了個叉,賀端怔愣片刻,又驚覺這人應當只是和五殿下長相相近?
畢竟那一身殺伐決斷的氣度,不是當年那在織金河上一擲千金的浪蕩少年能有的。
賀端僥倖的忽略了時間,忐忑的給自己找了個聽得過去的藉口,便勉強扯出笑意躬身道:「哈哈哈……將軍的長相讓雜家想起了故人,故而有些失態,將軍見笑了……」
卻不料那男人勾唇輕笑,上前一步扶住賀端小臂,這看似沒用什麼力氣的動作,卻讓一百六十多斤的賀端一點都動不了了。
他被迫維持著不上不下的動作,臉上的褶子都僵了,「將軍?」
「公公太客氣了,您也沒看錯。」
年輕的聲音自賀端頭頂落下,說的話明明帶著笑意,卻讓賀端背後汗毛根根豎起。
「確實是故人啊。」男人心情很好的低笑著,「一別數年,公公風采依舊,雲朗在此還要謝過公公對景華宮的諸多『照顧』。」
賀端:「……」
老太監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雲五就是五皇子邵雲朗,五皇子邵雲朗還活著,活成了震古爍今的狼將軍。
這消息飛進雍京,就像一碗涼水潑進了滾油鍋,四濺的油花沒放過任何一位站在雍京這口大鍋旁的人,一時間都被炸了個體無完膚。
更別提端著鍋的慶安帝。
他自登基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他想收回成命,聞風而動的御史台卻立馬遞上了一篇辭藻華美到足以流芳後世的文章,全方位多角度的辯論了世逢明君而出賢臣,家有嚴父而誕孝子。
慶安帝喜好舞文弄墨,拿著這篇絕世馬屁之□□不釋手,看了又看,恍然間自己都有幾分信了這文章里的話。
仿佛他就是為了歷練親兒,深謀遠慮的明君慈父。
「加封皇五子邵雲朗為煜親王,命其親自押送蠻族俘虜歸京以示天威,擇吉日,歸宗、授印、昭告天下。」
這道聖旨發出去,慶安帝發熱的頭腦終於稍稍冷卻了一些。
他坐在龍椅上,俯瞰高呼「聖上英明」的群臣,突然打了個寒噤。
他意識到,有人把他架了起來,讓他上下不得,像只架在篝火上的羊。
而此時京中一處雅致的小院裡,坐在輪椅上的病美人正一張張的將宣旨丟進炭盆里,時不時以拳抵唇,輕咳兩聲。
紙張燃起橘色火苗,跳躍著吞噬了幾十張廢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