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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桓頓了一下,說:「……像是橘和枳。晏子說,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那枳的人生經歷算是橘的人生經歷嗎?怕是連物種都不同了。」
「凡間的我與現在的我有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阮阮真的覺得凡間的那個我,仍然是我嗎?」
郁桓說著說著,忽然發現阮秋平已經很久沒有再張口說話。
阮秋平垂著頭站在他身邊,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郁桓:「阮阮,你問這個做什麼?」
「……辰海,失去了成仙之前的記憶,正在猶豫要不要找回記憶,我也拿不定主意,便來問問你。畢竟你們有過類似的經歷。」阮秋平頓了一下,抬頭看向郁桓,說,「藥湯溫好了,我給你拿過來。」
說完,他便轉頭去拿溫好的湯。
阮秋平拿了一個乾淨的碗,緩緩將這憶情湯倒了進去。
他倒湯的動作很慢很慢。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那些湯水,似乎要透過這些湯水去看其他的東西。
湯水如涓涓細流般落在碗裡,嘩啦啦地很是悅耳。
可阮秋平的耳朵里卻全是一些其他的聲音。
他聽見司命說,仙人下凡歷劫後,本就容易動情,可回歸仙位,心性便會變得堅定,他們重新去找凡間的戀人時,多數也並非愛情,而是心有不甘,找到之後,執念便會淡去。
他聽見那名廚娘說,愛著那名仙娥的本就是凡人紫明,凡人變成仙人後,經歷不同了,眼界不同了,性情也不同了,怎麼還會去喜歡原來的姑娘呢?
他聽見辰海說,你對郁桓並非是情人之間的情,那為何還要執著於讓他記起對你的情呢?
他聽見郁桓說,在人間歷劫的過程,像是一場噩夢,不記得那些經歷,反而是一種慶幸。
他聽見郁桓說:
——凡間歷劫的他,不是他。
鍋底最後一滴憶情湯也倒入碗裡。
阮秋平端著碗,一步一步地走向郁桓。
青耕鳥不知道在哪裡叼的紅果子滾落在路中央,阮秋平眼睛餘光掃過那個紅果子,左腳卻恰恰踩了上去。
「小心!」
郁桓的提醒與瓷碗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傳來。
阮秋平啪地一下摔在地上。
手中的憶情湯灑了滿地。
郁桓慌忙從床上走下來扶他。
阮秋平拍了拍身子,看著地上的湯水,眉毛緊緊地擰了起來,表情心疼得要命:「啊,湯撒了,怎麼辦啊?這個驅寒湯很有用的。」
「我不喝就好,我現在身體已經恢復地差不多了。」郁桓說。
「不行!」阮秋平嘆了一口氣,將郁桓又扶到床上,鄭重其事地說,「你等著,我家裡還有呢,我去再給你拿一些!」
說完,他便打掃完地上的狼藉,轉身走出了這個山洞。
走之前,他還打開傘,一臉燦爛地笑著朝郁桓揮了揮手:「我很快就回來,你等著我啊!」
阮秋平走出山洞的那一刻。
唇角的笑容忽地就落了下來。
他垂下眼眸,嘴唇抿地平直,撐著那把黑傘,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本是準備往家裡走的,可走著走著,卻來到了那棵蘋果樹旁。
樹下,是凡人郁桓的墳。
阮秋平靜靜地想,若是他剛剛沒有故意灑掉憶情湯,而是讓吉神喝下去了會如何。
吉神會恢復在凡間的記憶。
他在第一瞬間可能會覺得有些茫然,也可能會覺得尷尬到不知所措。
不過八十一年的記憶衝擊一定也是不可小覷的。
吉神消化過後,便會憶起他在凡間的等待與愛戀。
吉神可能會覺得有些混亂,但還是決定繼續愛他。
與其他仙凡戀相同的是,吉神過段時間便會覺得這份愛意散去,再也無法維繫。
與其他仙凡戀不同的是,他阮秋平始終沒辦法給予吉神相匹配的愛戀。
他們從此之後無法做朋友,亦無法做戀人。
……
簡直糟糕極了。
喝了憶情湯之後的郁桓,也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凡人郁桓了,那他又何必綁架郁桓繼續愛他。
現在就很好。
阮秋平輕輕地告訴自己。
現在就是最好的狀況。
吉神可以單純地做他的吉神,不用想起凡間歷劫之苦,也不必被凡間的情愛綁架。費心費力去維繫,去負責。
他阮秋平本來就沒能愛上郁桓,此刻郁桓忘記了他們曾經有一段情,他們之間反倒能正常相處了。
現在就是最好的狀況。
阮秋平輕輕念叨著,右手卻緊緊地攥住脖上掛的指環。
他蹲在墳前,左手撐著傘,右手一片又一片的拾起落在墳上的枯黃濕潤的落葉。
一陣狂風襲來,左手的傘從手中滑落了下來。
阮秋平卻像是毫無察覺似的,淋在雨中,仍舊在一片又一片地拾著墳上的枯葉。
他又想起郁桓八十二歲那年。
他下去的時候,郁桓剛好在住院。
郁桓病房的窗戶外面有一棵大樹。
一陣秋風颳過,那樹上的枯葉,便簌簌落了大半。
年邁的郁桓看著那棵大樹,忽然說:「阮阮,你看我像不像……」
「你要是敢說你像那樹上的枯葉。」阮秋平打斷郁桓的話,「我就用法術把那些枯葉黏在樹上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