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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這朝堂可終歸都會是明辭越的。
「聖上。」明辭越低頭看他,嚴肅繃緊的臉又無奈地舒展開,「聖上的朝堂聖上自己能拿主意,留臣在這裡做什麼,臣除了服侍聖上還能為聖上做什麼?」
紀箏還想說什麼,又被明辭越搶了先,「不過聖上得學會了,下次議事下令時要揮退無關之人,即便是臣也不能越職去聽,去干涉不屬於臣管轄範圍之事。」
紀箏反駁不了,啞口無言,一口氣憋著提不上來,不耐煩地揮手叫他快下去打熱水。
揮退了明辭越,紀箏低著頭,盯著原明旁空蕩蕩的玉石地板發呆,什么正事也不吩咐了。
「聖上英武……」原明沒忍住,嘟囔出了聲。
紀箏這才發現這人一直盯著自己看,皺眉訓斥道:「看什麼看!難道朕還不知道自己英武不成。」
兩人大眼瞪小眼。
原明現在當真是打心眼裡崇敬小天子,又多念叨了幾句,「聖上壓得住殿下,臣信了,心服口服地信了,不過也得璟王甘願俯首被馴服才是。」
被馴服?這詞用在明辭越身上當真怪異極了。
紀箏糾正道:「璟王又不是什麼猛禽野獸,哪裡需要被馴服。溫順端方,他不是被『馴服』,只是生性便如此……」
「生性?」原明發出了一聲不合時宜的笑,「您對明辭越有什麼誤解?」
下屬背後議論將領乃是大忌,原明不便多說什麼,只道:「您見過明家老宅時的璟王嗎?」
紀箏沒有。
「您見過軍營戰場上的璟王嗎?」
紀箏沒有。
「您見過璟王對除您之外的其他人笑過嗎?」
紀箏也沒有。
他對明辭越的印象一半是靠原書描寫,一半是靠親身接觸,二者拼湊堆積起來的。紀箏潛意識裡為這位主角貼滿了標籤,「溫文爾雅,忠義之士,西漠戰神,心懷志向,端方君子」。
而眼下明辭越的形象突然又變得模糊起來。
他忽地又想起了顧叢雲讓他去向明辭越坦白身份試試看,看看失去了天子身份,沒了忠誠的理由,明辭越對他還能剩些什麼。
於是他又說照樣說給原明,「璟王那樣做,甘願俯首甘願……那樣,都只是出於忠誠。」底氣不怎麼足,聲音越說越弱。
原明看著小天子這般懵懂不清,有些無奈:「卑職對您同樣忠誠,所以見了您會行禮,會敬畏,會保護您,會為您付出,但決計不會也不敢望著您,對您笑。」
天子陷入了沉默之中,把小臉蜷縮進那團雪色絨領中,若有所思,神色晦暗不明,身形依舊瘦小,看起來卻沒有了之前見時的單薄落寞。
原明張了張嘴,想一想又閉上了。他還吞了一半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聖上對其他臣下也可以欣賞愛護,所以封賞他們,重用他們,鍛造他們,但也決計不會望著他們,對他們又頤指氣使又忍不住眼裡的笑。
一個不只是忠誠,一個不只是欣賞。
氣氛有些沉重,原明決定挑開話題,看了看天子的雙腿道:「雙腿無病無傷卻仍要璟王抱著,就是為了高他一頭,磨練璟王的脾性。」他是真的由衷地讚嘆,「高,實在是高。」
天子回過神來,挑了挑眉,輕咳了兩聲,「那是自然……」
話音未落,明辭越端著木桶回來了,動作熟稔地為聖上拿熱巾帕,卷褲腿,熱敷腿,上下舒絡筋骨,「臣小時候腿麻了,臣母親便是這樣做的。」
原明:……
紀箏:……
明辭越沒出聲,回頭淡淡地望了原明一眼,原明瞬間收了笑,知道自己該走了。
他袖裡一直還揣著樣東西,此時盯著自己的手心看了看,又望了望璟王和聖上,目光在他二人之間逡巡片刻,一咬牙就塞給了璟王,「您多保重。」說罷也顧不上聽責罰,低著一顆憋得通紅的頭,順著後門一溜煙跑了。
明辭越和紀箏的目光全集中在了那個小瓶上。
紀箏瞬間就認出來了,紅成了熟蝦仁,這玩意他在原書周邊漫畫裡見多了,潤油膏,榻間秘物。
好一個忠心耿耿,原明當真是把娶老婆的家底都奉獻乾淨了。
還專門遞給明辭越,這麼貼心,生怕明辭越不知道他在背後吹牛皮榻上能壓人似地。
「臣不知……聖上知道這物是什麼麼?」明辭越微微搖了搖頭,語氣聽起來像是真的茫然無知,「怎麼用,給誰用?」
紀箏更想死了。
他又羞又氣,一腳踢向原明逃竄的方向。誰知那腳本就是麻得無知覺的腳,一下指頭杵在地板上,疼得他連連倒吸涼氣。
明辭越又顧不上小瓶了,蹲下來幫他繼續順筋按摩。
「唔……」麻意上來了,紀箏哼唧的聲音越發壓制不住,是顫抖的神經控制著他止不住地要痙攣,要逃走。麻得實在難受了,紀箏就下意識地捏緊了明辭越的肩頭。
明辭越恐怕是世上最有耐心的醫士,一遍遍將那撲騰的腳丫摁回自己的身下,「聖上請稍作忍耐,不能逃,越逃越解不了麻。」
那雙同雪一樣白的手搭在同雪一樣白的小腿上,沿著青色蜿蜒的經絡,單手便幾乎全握住了,上下,上下。
敷熱了,敷滾燙了,敷舒坦到所有筋脈柔軟地疏解,為他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