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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又靜了下來。
這個問題,醫生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良久才道:「我盡力。」
莊嚴悽然一笑:「那大概還有多少時間?」
主治醫生下意識又站了起來,然後下意識退了一步。
「短則三個月,長則六個月……」
最長才半年……
莊嚴的心一點點往下沉,仿佛墜入了不見天日的深淵,看不到一絲希望的光芒。
「那現在怎麼辦?」莊嚴抬起頭,看著面前的醫生:「你們有什麼治療方案嗎?」
醫生搖頭:「我們會盡力,還是會做放療和化療,如果他很疼,受不了,我們會提供一些安慰藥物,讓他不至於那麼痛苦。不過主要是保持良好的心境,也許會有奇蹟。」
奇蹟?
莊嚴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
離開醫生辦公室,順著走廊返回病房。
一路上,走廊的窗外雷聲陣陣。
雖然是下午四點多,不過天色就跟平時夜晚七點多一樣。
每往病房多走一步,莊嚴的腳步就比之前更沉重一些。
如果可以,他寧可永遠不會走到那個病房,永遠不見劉洪貴。
可是,這事總得有人去做。
自己不做,那必須是祿霄去說。
自己連這點責任都要推卸?
當初,也是自己勸說劉洪貴,說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也是自己勸說,才讓劉洪貴同意進行了高位截肢手術,而現在……
擴散了……
莊嚴感覺自己的心臟上仿佛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頭,令人喘不過氣來。
一種負罪感如同潮水一樣蔓延上來,毫不留情地將自己吞噬進去。
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窗外的大雨。
風夾雜著雨點,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
每一下都是射向自己的子彈,令人無從躲避。
在那一瞬間,他甚至有一種想轉身逃走的想法。
又或者,回去之後將病情隱瞞起來,告訴劉洪貴他只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問題,在這裡吊幾天的水就可以了。
走廊上,病號的家屬和病號們來回走動,每個人經過莊嚴身旁都忍不住看一眼這個年輕的解放軍軍官。
足足在走廊上待了十多分鐘,莊嚴這才放棄了逃走的念頭。
這是自己的責任。
既然當初自己做了劉洪貴的思想工作讓他進行手術,今天,自己就有責任要將真相告訴他。
這事,也不能瞞。
瞞,也瞞不過去。
劉洪貴是誰?
他可是武偵連的連長,搞偵察的人,難道會連自己身體出現什麼狀況都不知道?
根本瞞不過去!
說吧!
照實說。
莊嚴心裡下定了決心。
就算劉洪貴要罵自己,那也讓他好好地、痛痛快快地罵,如果罵人能讓劉洪貴好過一些,自己天天站在病房裡讓他罵好了。
想到這裡,莊嚴猛地抽了一下鼻子,正了正軍裝,大踏步朝病房走去。
「你回來了?」
莊嚴走進病房,祿霄第一個站了起來。
「結果拿到沒有?」
莊嚴點點頭:「拿到了。」
他將那個裝著病歷資料的袋子遞給祿霄。
祿霄接過來,抽出裡面的片子一看,一臉疑惑。
他看不懂,包括病歷裡頭的字,寫的跟天書一樣,潦草到無法辨認。
「醫生怎麼說?」
祿霄滿懷期望看著莊嚴。
莊嚴沒有看著祿霄,目光卻落在了病床上的劉洪貴身上。
劉洪貴斜靠在床頭,從莊嚴的目光和神色里,他似乎猜到了什麼。
祿霄又問:「莊嚴,情況怎樣?你倒是說話啊。」
莊嚴吸了口氣,說:「擴散了,醫生說……擴散了,肺部、肝臟都有病灶轉移,情況不樂觀。」
祿霄一愣,然後推了他一把。
「你說什麼?」
莊嚴說:「擴散了。」
祿霄愣了,如同一尊石雕,當場石化住了。
「老班長,對不起……」莊嚴感覺自己的眼角在發熱,他不想在這種場合落淚,強忍著,心裡卻刀割一樣。
在沉默了十多秒後,靠在床頭上的劉洪貴突然笑了。
這一笑,眼淚卻從眼角里唰地滑落,滴在了被子上。
「呵呵,媽的運氣真不好……」
他還是笑,露出那口潔白的牙齒,仿佛是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早知道這樣,我特麼就不切腿,留自己一條全屍了。」
語氣十分輕鬆,但卻讓莊嚴心裡更加疼痛。
「對不起……老班長。」
「不用說對不起,我這瘤子又不是給我吃出來的。」劉洪貴忽然昂起頭,目光呆滯地看著天花板:「都是命,都是我的命啊……我特麼以前不信命的,可是……」
說到這裡,眼淚終於徹底止不住了,噌噌往下砸。
莊嚴轉過身,背對著劉洪貴,面對著牆壁。
因為不斷地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緒,他渾身都在發抖。
有種難以名狀的東西要撐爆了自己一樣,隨時可能爆發出來。
良久,他忽然轉身開會到劉洪貴的病床旁,拉過一張椅子,坐下,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