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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嚴說:「大嘴還在上班呢,不想讓他為難。」
「上班?」朱德康伸頭看了一眼不夜城的大門口,說:「嗨,還在這裡上什麼班啊!你還別說,待會見到他,你讓他別幹了,直接到我的公司里上班算了,說起來,我還缺個司機呢,跟著我,認識多點老闆,將來我給他指條明路,去搞海產生意比他在這裡干保安強多了……」
莊嚴笑道:「你還沒認識大通呢,信得過他?」
朱德康不以為然道:「我是不認識他,但是我認識你,你莊嚴的人品怎樣我知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當你朋友的,人品也查不到哪去。」
莊嚴說:「老班長現在說話一套套的啊,看來是看了不少書。」
他知道朱德康的文化水平不高。
當年在老八連,如果他文化程度高點,估計早就考軍校了,也不至於一直盼提干盼到最後卷背包走人的地步。
今晚重逢之後,莊嚴覺得朱德康在談吐上簡直變了個人似的。
算起來,朱德康是在自己去了教導隊那年的年末退伍的,至今已經回到地方八年了。
八年,社會的磨礪足以改變一個人。
聽到莊嚴談及自己的變化,朱德康不由得感慨地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包中華煙,抽出一根遞給莊嚴。
莊嚴搖搖頭:「戒了,後來去了紅箭大隊的時候當了狙擊手,不能抽菸了。」
「你現在還真是個職業軍人了。」朱德康將香菸在煙盒上敲了敲,然後搖下車窗,拿起火機啪嗒點了。
噴了口白煙,看著煙霧在從床邊裊裊飄起,然後被夜風吹散,表情變得深沉起來。
「莊嚴,你是不知道我剛回來的時候,吃了多少沒文化的虧……在部隊的時候,我不就是因為沒文化所以考軍校的膽量都沒嘛,回到地方後才發現,到處都是大學生,憑什麼你個初中生能找到好工作?你以為我想去擺攤賣水果?不賣水果怎麼辦?我回來那年,有個親戚在港務局裡工作,說他們那裡底下的貨櫃公司招工,說是優先退伍軍人,我去了,人家檔案一看,直接就說你連高中畢業都不是啊?對不起我這裡至少要高中畢業的,優先大專的。」
說到這裡,有猛吸了口煙,繼續道:「我就說,我一當兵當了好幾年的人,我哪有時間去讀書?你們不是說優先退伍軍人嘛?人家聽了搖頭就笑,說對不起,你不符合我們的條件。」
「我就這麼被趕了出來……後來我親戚才跟我說,其實說是優先退伍軍人,實際上也就是個幌子,為了保住那塊擁軍模範單位的招牌,做做樣子,隨便找幾個文化程度高的退伍兵而已。我這種超期服役的……人家看不上……」
莊嚴聽了心裡很不少受,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朱德康。
朱德康說:「我後來想明白了,我語氣替別人打工,不如自己干。所以我就去擺攤了,有些話,我剛才當著王副市長的面我是沒說。別看如今我在他面前還算是個狗屁鄉鎮企業家,那是因為我成功了。你成功了,人就看得起你,英雄莫問出處。如果我不成功,今天你以為他王副市長會認識我是誰?我還能跟他坐在一塊吃飯?想都別想!」
他越說越激動,莊嚴勸道:「老班長,過去的事情就別想了,想太多了自己氣壞了自己,不值當。」
「莊嚴。」朱德康昂起頭,看著夜空,眼角有些閃動的光亮:「我是好多年沒找到個知心的人跟自己說說這些事了。別人面前我不說,因為我要臉,我覺得我從前那樣挺丟人的。我擺攤,人給我收了,我拿著自己的退伍證和我的軍功章還有我的抗洪章去處理,我說我退伍回來也沒多少退伍費,錢都投水果攤和三輪車上去了,我說能不能看在咱當了那麼多年兵,為國家為人民也算是流過汗流過血,按照最低標準罰了算了。」
「可沒想人家幹部一看,說創衛期間,你上街擺攤,你是明知故犯,這都宣傳了多少回,說最近不能上街擺攤不能上街擺攤,你們就是給政府添亂,你們退伍兵的思想覺悟怎麼那麼低呢?」
莊嚴的內心無比震撼。
當兵那麼多年,他一直都在部隊裡過著有些與世隔絕的訓練生活。
但是他不知道,退伍回家的戰友們怎麼樣了。
他突然明白,作為徐興國那種人為什麼拼死拼活都要穿上那身軍官服。
和自己不一樣。
自己去當兵本來就沒打算作為改變個人命運的路徑。
相比起徐興國,自己其實是相當的幸運而且幸福的。
對於徐興國來說。
那就是一條改變命運的生路啊!
每年那麼多退伍轉業的,除了軍官和符合安排條件的士官之外,其餘人呢?
那些義務兵呢?
早年還有個硬性安置,現在已經沒有了,回去就要靠自己。
當然也就有過得好,也有過得不好的。
能混成朱德康這樣的,恐怕不多。
「老班長,你不會把人給揍了吧?」莊嚴半開玩笑地調侃了一句。
他在想,如果換做當年的自己,興許是會真的忍不住呢!
「揍了!」
朱德康又猛地吸了口煙。
煙燒到了濾嘴後面,他兩指一彈,把煙屁股彈得老遠,然後麻利地又拿出一根煙,啪嗒地又給自己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