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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坳中,Y軍的陣地上。

  一個Y軍通訊兵爬到阮文山的彈坑處,聲音顫抖地說:「營長,1250失守了……」

  「什麼!?」阮文山瞪著血紅的眼睛,一把揪過通訊兵,滾燙的槍口頂在他的胸膛上,一陣焦肉的氣味傳來:「你再說一次!」

  「1250……失守了……」不知道是絕望還是疼痛,通訊兵的面容扭曲起來。

  阮文山手忽然一松,癱坐在彈坑裡。

  1250高地失守,意味著這個能夠俯瞰南北各十幾公里的重要防禦要點已經失去,作為增援部隊的長官,自己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從心裡瞬間滋生起來,從十三歲開始隨游擊隊參加對美作戰直到榮升特工營營長,這名Y軍老兵從來沒試過如此絕望,他忽然困獸一樣嚎叫起來:「1250高地失守了!兄弟們,我們要前面這些敵軍陪葬,給我們的弟兄報仇!」

  他轉向通訊兵:「傳我的命令,各連停止向1250靠攏,全力圍殲山坳里的敵人!一個也別放過!一個都不許!還有,告訴他們,不許後退一步,否則就地槍斃!」

  阮文山,同樣也殺紅了眼。

  此刻,在800高地附近,阻擊和增援雙方,都打瘋了。

  狹路相逢勇者勝。

  現在,就是拼戰鬥意志的時候。

  Y軍在兵力和火力上都占據了一定優勢,很快攻到了八連的陣地旁。

  雙方藉助山坡上的石頭和掩體開始相互廝殺。

  戰鬥完全呈膠著狀態,後來全打亂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彈藥打完了就拼刺刀,拼拳頭,拼工兵鏟,拼牙齒,打紅了眼的兩軍士兵開始紛紛拉響自己身上的手榴彈,整個山谷像被犁過一樣,灌木和茅草成片倒下,血染紅了每一個角落,殘肢、肉塊隨處可見,這個小小的凹地成了人間的煉獄。

  面對一個整編特工營和1250高地零星後撤的敵人,八連傷亡將近過半,許多班已經被打散,大家就地依託彈坑和石頭作為屏障展開戰鬥。

  蔡文明殺掉了多少個敵人自己也不大清楚,他左肩膀上被一發彈片擊中,幸好只是穿透了肌肉,沒有傷著骨頭,鮮血汨汨流淌,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簡單清點自己身上的彈藥,除了兩枚手榴彈,身上最後的彈藥也只有槍上的半匣不到二十發而已。

  他慘然一笑,狠狠罵了一句,狗日的小猴子,過來吧過來吧,過來賞你點好東西。

  一陣灌木被劃拉造成的輕微聲響從嘈雜的槍炮聲中傳入他的耳朵,能聽到這種聲音,敵人已經離自己非常近;忽然又傳來一句Y國話,蔡文明聽不懂,但是從語氣上判斷似乎是注意搜索警戒的意思。

  他咧嘴一笑,忽然猛虎般從彈坑裡躍出,正面摸進的三個越南士兵沒想到會從地底下竄出人來,驚愕下槍都沒來得及開就被打成了馬蜂窩。

  蔡文明來不及揀槍,迅速一個側滾翻進一塊凸起的石頭後面,一串密集的子彈打在石頭上,把堅硬的石頭打塌了一個小角。

  他吐掉口裡的碎石灰,卸下彈匣,空的……

  蔡文明擰開手榴彈蓋子,把兩枚手榴彈的拉火環扣在手裡,靜靜等待最後的時刻。

  腦海里忽然閃現了許多人的影子,威嚴的王福來,慈祥的張衍,美麗的妻子吳曉麗,還有牙牙學語的兒子小虎……

  營長張衍臨戰前的那句話還縈繞在耳邊:「戰事完了你馬上探家,這也是我的命令!」

  探家……探家……真的好久沒有探家了……

  周圍的越語叫喊越來越清晰,蔡文明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其他戰友呢?怎麼槍聲忽然如此零落?難道他們都犧牲了嗎?

  一連串的問號在腦海里閃過。

  兄弟們別怕,連長很快就來和你們團聚了,我到了下面還給你們當連長,還做你們的好兄弟!

  兄弟們等著吧,指導員、副連長,你們等著吧,小黑連長很快就來陪你們了……

  即使是軍人,蔡文明仍相信世間許多事情冥冥中有定數,正如當年在家鄉報名參軍遇上前來接兵的張衍,乃至後來1250高地山坳里的一場惡戰。

  蔡文明出生在那段紅色歲月里,當兵是一件無比光榮也是年輕人的最大理想,但在蔡文明的眼中,部隊的概念只相當於一塊紅燒肉。1975年的某天,前來接兵的張衍問眼前這個高大而瘦削的農村孤兒:「你為什麼當兵?」

  這個黝黑的十八歲青年頓時靦腆得如同一個孩子,他低頭卷著自己破爛的衣角,半天沒有吱聲。

  張衍又問:「告訴我,你為什麼想參軍?」

  蔡文明鼓足了勇氣,憋紅了臉頰才低低聲回答:「我想……吃肉……首長,我聽說部隊管飽,還有肉吃……」

  蔡文明眼裡閃動著一種淚光,面前的青年有著一種簡單而讓人疼痛的淳樸。

  在那一瞬間,張衍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他轉過身子對地方武裝幹部說:「這個兵我要了。」

  然後轉過身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歲的青年說:「跟我走。」

  那年的下午兩點,1250高地和800高地間的山坳里,躲藏在大石後的蔡文明在為自己的人生作最後的回憶。

  他的食指和中指扣在兩枚手榴彈的拉火環中,只要再過十秒,等敵人圍上來的時候,他就可以拉響它們,和那些對手們一起去找馬克思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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