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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是想要見上一面的,所以才來了紐約。可同近鄉情怯一個道理,越是靠近,反而越難邁步。

  長出一口氣,下了決心,陳念走進大樓,joseph應的鈴。電梯直達他們居住的樓層,門一打開,先引入眼帘的是牆上懸掛著的攝影作品,關於紐約的街道。joseph緊接著出現:「姐,你竟然真的來了!」

  陳念頷首,臉上沒表情,機械地跟著joseph往裡走,心如擂鼓。整間公寓的裝修摩登現代,以灰白基調為主,裝飾了一些當代藝術作品。

  「媽媽剛出院沒多久,走路還不方便。她聽說你要來很高興,你和我一起上樓吧。」

  joseph沒給她回答或遲疑的時間,長腿一邁率先上了樓梯,他走上半層回頭發現陳念沒跟上,手搭著不鏽鋼鏡面欄杆:「姐,上來嗎?」

  陳念長出一口氣,邁出步子。到走廊盡頭,進了屋,房間明亮,裝修簡潔。

  「mum,射i射re.」joseph說完這句,人便讓到一邊。

  二十六歲的陳念這一刻終於見到了自己的媽媽,和照片上相比,她變了很多。虛弱,卻更凌厲,唯一相似的是那一雙眼睛,清明透徹。陳念看著她的雙眼,仿佛在與自己對視。

  除了陌生,還是陌生。尷尬的沉默,較量般的對視。陳念抿唇,將對方的眉眼下顎全部收入眼底。她在內心一遍遍確認,她是眼前這個人的女兒。

  「你長大了。」良久,床上的女人打破沉默,卻是一句無意義的陳述。

  陳念定定地看著她,沒接話。

  「joseph,給陳念去倒杯水吧。」她再度開口,支走了joseph。

  「當年為什麼走?」陳念說了進門的第一句話,一句在她心裡盤旋過無數遍的問句。

  「因為不懂責任。」

  「為什麼不回來?」

  「因為不敢面對,不想面對。」

  「想過我們嗎?在你要那顆腎之前。」

  她沉默,眼裡流轉出一道哀戚:「當你告訴自己千萬遍,不要想,你就真的會不再想了。」

  「你不想見我。」陳念嗤笑。

  「我沒想到你會來。joseph不懂事理,我雖念著,卻並不想他來打擾你們。」

  陳念多希望自己沒有來,她為何要給自己一個來的藉口?為何用對joseph的同情當作送上門來的理由?

  這個女人,她的媽媽,在曼哈頓有一間公寓。她買得起名畫,她獨自撫養了有殘缺的兒子,她經營這公司挺過了重病,她看上去犀利能幹,然而,她是個懦夫。她連自己的過去都不敢回首和面對。她不曾想見陳念,她早已選擇了拋棄過去,她沒想過要回頭。

  這挺好,她們想到一塊兒去了。

  「姐,怎麼走了?不喝杯水嗎?」joseph端著水上樓梯,就見陳念疾步下樓。他一路追上,陳念進電梯,門未合上,被joseph的長臂擋住。

  「怎麼了?」

  「放手。」

  「姐。」

  「我不該來,也不會再來。」陳念面無表情道:「我想她也同意。」

  江哲今早起來右眼皮跳個不停,俗話說左吉右凶,這種鬼話他是不信的。只是他情緒低落是真的,陳念去美國三天了,十二個小時的時差,他只有清早和夜裡才能和她通上話。陳念到那麼遠的地方,即使是幾天,他也覺得心懸著沒個著落。

  那天機場去送她,她也沒帶多少行李。他念她帶這麼少也不怕冷,她還笑著說是要去紐約,帶著錢想買什麼買不到。她有時候真的很固執,固執不讓他陪,固執輕裝出行。他有點不喜歡她的固執,卻明白要去尊重。

  這天他按前幾天的時間給她打電話,可連著打了兩個都沒有人接。他記起她說是今天去找她媽媽,猜想或許事情還沒完,就發了條消息過去,讓她完事兒了給他打電話。然而過了中午十二點,還沒有陳念的半點消息,江哲有些急了。

  打不到她電話,他還給酒店打電話,酒店並不願意透露客人信息,他只能在前台留言。時間分秒流逝,到了夜裡依舊沒有回音。江哲安慰自己或許陳念和她媽媽的會面並不順利,她只是累了,回了酒店就睡了,所以沒有注意到他的電話,等她睡醒了就會給他打電話的。

  江哲這夜有飯局,一直心神不寧,散了回到家,更是徹夜難眠。夜裡十二點,紐約已是中午,依舊沒有半點消息。江哲的右眼皮又開始跳,這一回,他真的很不安,有點迷信了。

  從那個女人家出來,陳念漫無目的地在城市裡走,路上被人撞了一回,她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卻聽清一句英文的髒話。陳念笑了,那人罵的可是她的心裡話。她忽然有點迷失,這個時間,江哲應該還在睡覺吧,她想。

  一路走回酒店,她的腿酸脹得很,叫了兩瓶酒,設置了免打擾。她喝完一瓶,看時間差不多,想翻出手機給男人打電話,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想起路上同人那一撞,瞬間明白過來,更覺得好笑。於是獨自灌下了第二瓶酒,暈得直不起身,反胃地到廁所吐得昏天黑地。

  她覺得挺好,把這裡的東西都當做垃圾一樣吐了,吐了她就好了。本來就不屬於她的東西,本來就不該強求的東西,只是回到了原本的軌道而已。她有什麼可難過,又有什麼可不知足的呢?不知每一種愛她都一定要得到的,沒有人可以得到十全十美。

  陳念打開水龍頭,躺在浴缸里把自己澆了個透,頭暈暈乎乎地,只記得自己關上了水,卻沒力氣爬出來,就這麼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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