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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內,搭著避雨棚,石路兩側皆是池塘。

  金白、赤紅的錦鯉擺著尾,自石徑下游過。二小姐雖在四九城內傳聞多,但從未親自帶男人進辦事處,召家大公子來,也須正經在門房遞名片,走正經流程。

  今日一個面生、消瘦的男人不緊不慢走著石徑,賞著錦鯉,引得門房和辦公室內的幾個小年輕在玻璃窗後,探頭偷看。

  「小時候,二叔沒買宅子,我和他,還有哥哥便住此處。」她輕聲道。

  何未帶他繞到院子一旁,那裡有個黑鐵欄杆的扶梯,通向屋頂。北平的四合院,屋頂又是一番風景。謝騖清和她上屋頂,有一老舊藤編躺椅,於初夏日頭下,孤零零擺在那兒。何未不說,他未問,也約莫知曉這是何知行的遺物。

  一盞茶後,樓下跑上來兩個男人,有爭先恐後的心思,卻有著屬於讀書人的禮貌,不願當眾失禮。

  「少……」先站到屋頂平台上的召應升,雙眼泛紅,又是笑,又是激動地想落淚。他把「將軍」二字吞了回去。召應升兩手在身前交握著。

  另一位成熟男人亦是如此。胡盛秋幾度啟口,都被翻湧的心情堵住喉嚨,最後搖著頭,笑著道:「平安就好,少……謝先生能平安就好。」

  何未仿佛見到兩人身後,曾經一個是被運貨箱送到天津,於法租界酒店房間面見謝騖清的少年。少年曆經磨難,被軍閥追殺、遜清朝廷的老太監折磨到形銷骨立,憎恨這個世間,眼裡不見光;而另一個逃不開四九城,被逼到六國飯店躲藏,和幾個懷揣著同樣志向的同僚,擔心見不到明日的曙光……

  而今日,兩人仍活著站在此處,成為運送抗戰物資、掌控戰時航路的核心骨幹。

  「他們剛在天津港完成了一次大遷移,」何未笑著道,「戰時遷移,貨運、兵士和尋常百姓,想在一個小小碼頭按時登船開船,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人和物的調度是一門學問。」

  「二小姐教授的好。」胡盛秋立刻道。

  「是,是。」召應升附和。

  樓下,有人笑。

  何未對這個聲音熟悉得很,等人走上來,恍惚瞧了許久,認出留著鬍鬚的白謹行。關外抗戰的他,比同齡的謝騖清稍顯蒼老。雖蓄了鬍鬚,眼中仍像盛夏荷塘的湖光。他站在樓梯的拐角處,樹影和陽光交界成一條線,落到他腳下。

  白謹行的出現,讓兩位仰慕抗日將領的「少年」愈加心緒難平,張羅著添茶倒水,推著自行車出去買時下北平最時興的茶點。何未拉住其中一個,耳語囑咐兩句,讓他們去了。

  「這兩位,倒是熱情。」白謹行被他們弄得啼笑皆非。

  謝騖清沒點破,和白謹行相對落座:「熱河的情況如何?」

  「十分好,」白謹行的笑容盡在臉上,「好到不能再好。幾位將軍振臂一揮,宣布成立抗日同盟軍,已聚集了七八萬人。」

  抗日同盟軍集結在張家口,白謹行自東三省轉移到了河北省。

  他昔日追隨的一位吉姓將軍,就是北路的前敵總指揮。「他當年被南京政府收編了,派遣去圍剿紅區,本人極力反對內戰,主張抗日,後來被革了軍職,強行送出洋考察,」白謹行說,「一二八淞滬抗戰後,激憤難平,回國入黨,決心開始抗日。」

  這位將軍,何未從鄧元初口中也聽到過一回,其後帶著崇敬與好奇,托胡盛秋買到其出版的《環球視察記》。胡盛秋當時說,著書的將軍出洋前,曾在寧夏省任省主席,對大西北感情頗深,著書立說為喚醒國人和當局,建設西北。

  環遊大半個世界的武將,為喚醒國人而著書,為抗戰而歸國,如今人就在張家口。

  白謹行對西北軍信心滿滿,短短時間匯聚了七八萬人。

  他說到興起,熱血難平。初夏的風,把他布袍子的下擺捲起,露出腳底下的長靴。

  「倒是捨得穿軍靴了,」謝騖清揶揄他,對何未解釋道,「他從脫離西北軍之後,就沒再碰過壓箱底的軍靴。」

  「要去各地軍閥手裡籌兵的,須底氣,」白謹行笑著道,「平日穿不得,尤其在關外,風雪裡埋伏著打倭寇,這麼硬挺的軍靴穿不得。」

  腳步聲打斷他們。

  胡盛秋提著一個紅棕色木質食盒,上了屋頂。他識趣得很,放下,對兩位將軍謙遜地笑了笑,便下去了。

  「這是——」她打開食盒的蓋子。

  「果子乾。」白謹行瞥了眼食盒內的三個帶著白瓷蓋兒的小碗。

  何未訝然:「你如何猜到的?」

  「某位對著部下,」白謹行低聲道,「常說到四九城夏日的果子乾,冬日的霜腸。」

  「這裡於他,已是第二故鄉,」白謹行跟著道,「思鄉亦思妻,卻不好常掛嘴邊,攪亂軍心,可憐的一個人孤零零啊,只好回憶回憶北平的吃食。聊以慰相思。」

  何未的心輕一跳,瞥他。

  謝騖清笑著,嘆氣,搖了搖頭。這對異姓兄妹每每相遇,都要將他謝騖清的前塵往事抖落出來。

  白謹行入北平,面見幾個老軍閥部下,說服對方支持抗日聯軍,順便親自帶密報給謝騖清。密報帶到,吃了兩口果子乾,放了湯匙。女孩子家喜歡的味道,不是他喜歡的,更不是謝騖清喜好的。甜且膩人,倒似面前這對時不時眉目交流的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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