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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軍閥們一個個離開了北平,西部各省賑災義演的事沒了下文。

  這一日,她在航運公司的辦公室里,見到從江浙趕回來的七姑姑,姑侄兩人聊得正高興,秘書遞進來一張名片,正是那日廣德樓見過的縣長。

  「是誰?沒見你提過?」七姑姑看名片上的人名。

  「一個縣長,西北的縣長,」她讓秘書將人請進一旁的會客室,泡一壺好茶招待,「西北大旱了兩年,他們來北平籌款。」

  七姑姑嘆氣,將長長的麻花辮子撩到身後:「那邊是慘,賣妻兒的全是明碼標價了。還有自賣其身的,只求能不餓死。」

  這是何知妡的習慣,每回坐下,都將辮子斜搭在肩上,要走時,撩到後頭去。她始終是未嫁身,不喜燙髮,保持著過去的習慣,一旦卸妝下了台,就是一襲長褂子,身段氣度不必靠女子的衣裳撐起來,自有風流。

  「你先見客,我也去會會舊友。」何知妡說。

  「你知道,祝先生在北平嗎?」何未在姑姑推開玻璃門時,忽然問。

  何知妡手扶在門上,錯愕回望。

  昔日名冠京師的何七先生,在當權軍閥面前都敢甩臉子,竟在侄女面前為了一個舊人失了態。「在一所師範學校做老師,」何未說,「姑姑要想見,我找個藉口約他出來。」

  何知妡靜了片刻,輕聲道:「我這一次回北平,拜會恩師,大擺宴席的事無人不知。他若想來見我,自然會來。他若不想見,又何必騙人來?」

  由此,推門而去。

  何未見到那位縣長,說著捐鹽的事,仍在回味七姑姑的話。

  謝騖清這半個月不在北平,去了奉天。

  他對奉天的軍工廠極感興趣,過去因為南北對峙,就算去了也被人提防,看得不夠盡興。這一回剛能行走,就迫不及待北上了。

  兩人像剛談戀愛的新式男女朋友,每日電報往來從不間斷。說軍工廠,說奉天,也說奉天城的狐仙廟,在東南角樓下。她回電說,北平亦有狐仙塔,也在東南角樓。

  兩人於電報中,從狐仙說到東南角樓,最後說到奉天和北平有如此相似的地方,恐怕源於滿清的薩滿教。

  電報簡短,外人瞧不出其中趣味,唯他二人樂在其中。

  送走縣長後,秘書送進新的電報。

  何未打開那張抄寫的電文:蓑衣胡同,這名字有趣。

  她一愣,他這說的是南鑼鼓巷?

  謝騖清回北平了?

  這一念起,被手邊的電話鈴聲驚斷。

  何未握著聽筒,放到臉旁。

  屬於謝騖清的那種呼吸聲,和旁人都不同。她說不出區別在哪裡,但猜得到是他。

  「剛才路過白塔,」謝騖清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想你是不是小時候常去那裡。」

  白塔?果然到北平了。

  她心不禁飄了,輕「嗯」了聲:「常去的。」

  「後來車經過南鑼鼓巷,又想,你來過沒有。」

  「嗯,也常去。」

  一個月未見的兩人,握著聽筒一起笑了。

  「我過去離開北平,常想你,但都覺得可以忍受。比起讓你承受顛沛流離的辛苦,住在北平對你更好。可這一次去奉天,」他略靜了會兒,說,「我好像不再這麼想了。」

  她看到書櫃玻璃上倒影著自己的臉,在笑。

  「認識你之前,我聽說了許多事,有關你和何二先生之間的父女情,」他說,「那時,總要壓抑帶你走的念頭,因為猜到你想盡孝道。如今何二先生故去,未未,你是否願意再考慮一下,隨我南下?」

  何未調轉身子,倚在書桌邊沿:「你已經到北平了?為什麼不當面說?」

  「是,我在北平。」

  謝騖清回答:「過去這些年,每次當面問你能不能和我南下,都被二小姐拒絕了。這一次想換個方式,或許,能有一絲希望。」

  她眼已有熱意。

  細想想,確實拒絕過許多次。她愛著謝騖清,可沒辦法跟他走。

  「上一次,我以半生功名,兩省重兵都沒辦法帶走你,」他說,「這一次,想再試試。」

  她斂著息。

  兩個同時在北平的人,已認定夫妻名分的人,竟於電話里說著如此的話。

  從回北平,她等著在小院子裡嫁給他,從廂房嫁到正房。他總說還不是時候,不可如此草率。她想著成親,他卻籌謀著帶她南下。

  「我……從沒想過離開北平,從小住在這裡,太習慣了。」她聲音微微抖著,難以平穩。

  那邊安靜著。

  「但這一次,不想再耽誤你了,」她柔聲說,「過去,每次都是你北上來見我。以後,我不想讓你再冒險,至少不要為了見我而冒險了。」

  跟著謝騖清,帶上斯年,以最精簡、最隱瞞的行程,舉家遷移。

  她竟為這一個想法,被心跳震得胸口疼。

  寂寂的一霎,像退回到恭王府的長廊內。

  他說,他說不得不走,她說她不得不留。

  謝騖清長久不語,久到她心裡慌:「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六國飯店。」他答非所問。

  「接你的車在門外,」謝騖清又道,「航運公司門外。」

  聽筒長久握在她的手裡。難道現在就走?斯年還在學校,哪裡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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