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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此前,她約了謝騖清先去勸業場。難得有半日清閒,辦個私事。
夕陽西下,白石階的大門內外,立著一個西裝革履,拄著手杖的男人。
謝騖清獨自一個立在雕花的白石門下,負責警衛的人都散開,隱在人群里。他沒見過這等時髦的現代場所,比青雲閣更大,也沒達官貴人,來往學生和青年人居多。
她幾步邁上白石階,笑著,拍他的手臂。
他一低頭,見面前剛過花信之年的女孩子,淺粉的連身裙大袖在手肘處,露出纖細的手腕子,沒戴首飾。她鮮少穿如此醒目的顏色,謝騖清不覺細看。
「奇怪嗎?」她被他看得不安。
他搖頭:「過於好看。」
「今晚教育部在這裡有公宴,我不想被人認出來,快進去,」她挽住謝騖清的手臂,俏聲說,「帶你逛逛這裡,時下年輕人最愛來的地方。」
這個大勸業場的一樓賣日用品,古書籍,往二樓售賣文物和刺繡。
謝騖清跟著她擠入廂式電梯,往三樓去,隨著鏈條攪動軌道的聲響,他感覺到電梯內陌生人的氣息,最主要的還是身前的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是穿軍靴站在泥土地上對著屍橫遍野的戰場,也不是觥籌交錯的燈籠下、舉杯奉承的風月場……是人聲鼎沸的商場。
沒人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旁人。
「四樓有個新羅天劇場,那些人來看評劇。」她帶他在三樓出電梯,說那些沒下來的人。
她指不遠處:「那個是桌球館。你會打嗎?」
謝騖清笑了:「軍校的娛樂項目之一。」
盡頭有一家北平同生照相館。
何未拿著張名片,對照名字,見一字不差,才放心進去。
裡邊有個學徒在擦著門框,見兩人,問,預定了沒有。何未說,預定了,一位叫扣青的女孩子預定的。學徒擦乾淨手,把柜子里的登記簿翻開,那紙頁邊沿早被磨得發黃髮毛了。
「進來吧,我去叫師父,」那學徒指裡邊,「有鏡子和梳子,先準備上。」
謝騖清到這裡,約莫猜到她想要合照。
她和謝騖清進去。幼時照相,相師到家裡,等著她,這也是破天荒地出來照相。
「怕叫相師去家裡,亂說話。在這裡拍更安全。」
他們兩個已有同居的傳聞,在社交場上無傷大雅。但合照這種事更像確定關係,須藏好。
她立在鏡子前,沒拿梳子,用手理了理頭髮後,回頭打量他,伸手,在謝騖清額頭前照著他過去的習慣,將他的頭髮往後理。謝騖清的額頭不寬,頭髮往後捋確實更好看。
不過謝騖清對好看這種事,不在乎。
「你應酬時候倒是注意的,」她揶揄他,「和我約,敷衍得很。」
她竟看他的短髮里有白髮,心頭一刺。
謝騖清低頭一笑,隨手捋了捋,輕聲說:「人老了,惰性就大了。也就不在意了。」
她笑:「你過去在意過?」
他也笑:「認識你之後,倒是在意過一段日子。」
「說得我十分好色。」
他道:「以色侍人,未必不是一種情趣。」
沒正經。
照相師傅來,見他們的樣子,便直接問:結婚留念?
何未低低嗯了聲,回答外人,臉紅了。師傅觀人多,問謝騖清是否從過軍,謝騖清沒否認,師傅便讓他們兩個擺出軍人夫婦的模樣。謝騖清一手斜插在西褲口袋裡,一手在身前,不必擺已是大將風範。
他像極十八歲的姿態,不過身前的手不再虛握成拳,而是以肩承載著何未的半個身子,握住了她的兩隻手。
她因謝騖清手的力度,心房微窒。
白光閃過,竟緊張地險些眨眼,萬幸有經驗,撐住了。照完便問:「我笑了嗎?」
照相師傅笑著說:「笑了,等著吧。」
她預約得最加急,在古玩店逛了兩個小時,就拿到了那張照片,柯達相紙手感好,雖貴,花得錢倒也值得。時興的圓弧陰影背景,她看了會兒,被謝騖清拿走。謝騖清比她看得更久。
「就這一張?」他問。
她倒忘了兩人都該存一張。
「只來得及洗出來一張,最加急的,」她說,「底片當面銷毀,預先說好的。」
謝騖清不多話,用手指將照片抹平整,放入西裝內。
第50章 北平暮色濃(3)
「回去還給我。」她提醒他。
他笑。從小在軍營習慣了,做教員多年,以少年年紀威懾比他年紀大的學員們,須非常手段。能馴服一匹烈馬的將軍,和她一個女孩子搶照片,竟搶得義正言辭的。
「今晚我去廣德樓的義演,你呢?」她問,趁機把手探進他的西裝。
「聽聞廣德樓有義演,二小姐也會去,便讓人改了行程。」他將西裝攏好。
這倒是驚喜了。
她因謝騖清要去義演,暫忘了爭搶相片。
離開勸業場,兩人分開行事。
謝騖清須返回東交民巷,她先至廣德樓。
因是義演,北平城中名伶盡數到了場,連天津租界隱居的幾位也到了。戲樓大門外,懸著一個個名匾,當她見寫著祝小培和祝謙懷的名字,一瞬恍惚,像回到過去。
包廂不夠。一樓兩旁的遊廊擺了雅座兒,被一個個木雕花屏風隔開。為順應時代,今年戲樓里開設了官客席和堂客席,前為男席,後未女客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