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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臨時政府在六國飯店有個舞會,早定下的,」他說,「我六點須到飯店。」

  那估計要明天見了。

  「結束了我就回來,」他說,「無論多晚,都回來這裡。」

  謝騖清看她驚喜地笑了,人也跟著輕鬆了。

  他想晚些說要走的事,兩人一起的時間不多,能高興多一個小時都好。

  「白天沒事的話,我們出去曬曬太陽?」她問。

  門口讀書的緊張起來,林驍走時叮囑過,能不出門就不要出去。

  「好。」謝騖清直接答應了。

  「不過二叔在府里,只能在內城走走。你想去哪兒?」

  「想看一些,」他想想,說,「沒看過的。」

  沒看過的?

  她皺眉:「你這兩次來,都是名義上的貴客,還有什麼是你沒看過的?」

  他笑:「想看二小姐這兩年真正做的事。」

  「真正做的……」她回憶,「我帶你去看一樣和航運無關的,和二叔也無關的。」

  何未讓謝騖清的司機開去前門外。

  騖清沒多問,等著她揭曉。

  繞到前門外,在滿眼的人力車,零星的自行車,還有牽著駱駝的人當中,耐心坐在車裡等著。等著等著,就見一輛噹噹車沿著土地里的鐵軌道駛過去。

  「跟著它。」何未說。

  他們的轎車緩慢行駛,跟著那一輛擠滿乘客的噹噹車,沒多會兒車便靠到路邊,等車的人往上擠著。售票員穿著藍色布袍子,脖子上掛著賣票的布袋子,拿著紅藍筆,一張張捻著票。「這個我參了股的,」她對謝騖清說,「剛開通沒多久,只有這一條線路。等先運行一段時間,再開新線路。到時候滿北京都是鐺鐺鐺鐺的聲音,就沒這麼擠了。我們就能坐了,悄悄坐。」

  電車公司是官商合辦的。

  當初投錢的時候,說要買上海法租界的那種車,都很有熱情。

  「你別看只是一個電車,為了能支持運行,還要建自己的發電廠,」她說起這個是一肚子苦水,「我是真沒想到,做噹噹車,要去關心源頭髮電的問題。」

  她發現謝騖清聽得認真,就講得更詳細了:「建發電廠要有水,但北京這裡沒南方水源多,要先請專家勘測水源,後來發現挖井完全滿足不了電廠的需求,選址就局限了很多,只能選有河的地方,」說起這個,又是一肚子苦水,「等選了址,地皮也買了,又出事了。附近的村民對電廠不了解,害怕這個東西,那些鄉紳想從中抽油水,就鼓動大家一起抵制。京兆尹公署只能在當中調解,他們投訴,我們申辯,鬧了好幾年。」

  她無奈笑笑:「大家最後都煩了,問我能不能不建這個電廠,或是換個地方。我說換個地方沒有水源,廠子發不出電,用來養鷹嗎?」

  那些大老爺喜歡以養鷹為風雅趣事,被她當時一說全笑了。

  「我給他們講,沒有電廠,我們只能供得起幾輛車。北京城有多少人?」她指遠處的噹噹車車尾,「你看現在也是,車太少,站在車尾外的人多危險。等電廠建好了,就能有更多的線路,更多的車,像租界裡一樣。」

  那些大老爺就笑,說她總能找到理由。

  「他們就笑著問我,何家不是有電廠嗎?我說何家電廠小,供電燈都不夠。他們就說,現在電費那麼貴,二小姐你如此上心,是不是想多建廠子,多賺錢。」

  謝騖清聽得笑了。

  她也笑:「我說,旁人我不知道,何家做生意當然要賺錢,不賺錢怎麼開拓更大的市場?我就指著廣德樓里的燈泡問他們,你們曉得北京、全國能裝得起電燈泡的人家有幾個?裝燈泡不貴,但電費貴,一般人家用不起。現在的電費貴,不就是因為廠子少,物以稀為貴,供電量少,電費不就貴了嗎?電廠多了,電費才能降下來。」

  總之,真是千難萬難:「最後,申辯終於通過了。浪費了幾年。」

  她說到這裡,發現車內靜了許久,連司機都津津有味地聽著。

  「他們對這個真感興趣嗎?」她悄悄問謝騖清。

  謝騖清頷首,對她輕聲道:「你不講,我都不知道,想經營電車,還要先建電廠。」

  這就像想開滷肉店,卻要自己先開養殖場,想賣衣服,自己先種棉花,令人無法想像。說到底還是底子薄,實業須一步步來,須有人鋪地基,打基礎,無法速成。

  她這兩年一旦想開拓什麼,都能深刻感受到二叔和哥哥當年開拓航運的艱辛。

  「等南北統一了,何小姐也去南方建更多的電廠,」讀書的看著遠去的噹噹車,說,「我們給你打通南北,你建廠子。我們那裡河多,水更多。」

  「好,」她笑,「一言為定。」

  車到菸袋斜街,何未讓司機停下。

  前排司機和讀書的緊張著,怕謝騖清下車。

  「你在車上等我?」她在熱鬧的地方,倒是有這個戒備心。

  謝騖清逕自打開車門,下了車。

  他來北京三次,第一回急著去打仗,只看了眼深夜德勝門城樓,第二回急著去打仗,看了眼夜色下的安定門。

  而第三回,仍是急著回去打仗……他卻想最後陪她走一回陽光下的四九城。

  這附近是京中的「小琉璃廠」,清朝一覆滅,那些王公貴族沒俸祿沒前程,又不會做生意,都到這裡變賣古玩字畫。宮裡的太監們也常偷了寶物來賣,被生生賣出了一個文玩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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