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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下樓時,從奉天來的那位將軍公子迎出來:「騖清兄這就走了?」說話間,他終於有機會瞧清楚何未,饒有興致地對她點頭。

  何未禮貌笑笑。

  「昨夜在北京飯店,讓騖清兄受驚了,」那人輕聲道,「有人讓我帶話,這次原本不是衝著少將軍來的。多有得罪,請少將軍諒解。」

  言罷,對方又低聲道:「日後對著這種事,少將軍只管放手,無須護著他們。」

  謝騖清似早猜到這番話,回道:「我住北京飯店,此事無人不知,他們在飯店門外動手,讓人死在我眼前,這種事傳出去讓我如何面對南面的人?」

  「是他們想簡單了。」對方賠笑。

  他道:「你也替我帶句話,在這亂世,今日的餘地就是日後的生途。畢竟,誰都不可能一輩子不往南方去。」

  那位公子靜了下,低聲道:「一定帶到。」

  他為何未戴上了披風的帽子。

  為緩和氣氛,那人看向何未,想攀談兩句淡化謝騖清的不快。

  「鄙姓鄭,」鄭家公子對何未一笑,道,「方才不識何家航運小主人,是鄭某眼拙了,請二小姐不要放心上。改日我設宴賠罪,還請二小姐賞光。」

  「遠客來京,當由我設宴,」何未笑道,「只是宴客講究黃道吉日,待我尋到一個好日子,遞帖子去——」

  「六國飯店。」 鄭家公子答。

  何未撩起帽子上的一圈狐狸毛,露出眼睛對他一笑,順便仔細記下此人面貌。

  謝騖清將手遞過來,何未放下狐狸毛,握住了謝騖清的手。

  兩人坐到車後排。

  她摘下帽子,謝騖清瞧了她一眼。

  「北上前,有人對我說,你是京中待嫁小姐里最富貴的一個。」他似在玩笑。

  何未小聲道:「不敢當。」

  謝騖清笑著,揉了揉她腦後的頭髮,像對待一個孩子似的。

  「替我取一套尋常衣裳送到何二府。」他對前排說。

  林驍應了,對車窗外吩咐。

  車很快駛離廣德樓。

  兩人踏著月色進了何二府,已是午夜。二叔早就在東院休息了。

  何知行這一年已不大下床,那日見謝家二小姐是強打了精神,尋常時候,外客已難見他。何未沒讓人打擾二叔,帶他去了西院。

  從戲樓回來,兩人交流就少,她拿不準謝騖清是否真要住這裡。原想回家告訴茂叔,加護院的人守著……她坐在書房的坐榻上,見謝騖清靠在椅子裡,翹著二郎腿喝茶,沒來由想到那位會長太太,那雙月牙似的眼睛,著實好看。

  何未心裡酸意仍在,見他對那位林四小姐避而不談,更是醋得不行。

  她想著想著,想到有關婚後情人的種種軼事。過去京中常有方便門的說法,那些達官貴人的太太若想和情人歡好一夜,便囑馬車去深夜將人拉到宅子裡,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屋子裡巫山雲雨一番……

  現在也有前清格格和夫君各過各,在外同軍閥公子做情人。

  ……

  自鳴鐘滴滴噠噠地走著,謝騖清放了茶杯,抬眼看她:「準備幾時睡?」

  「等你走了就睡。」她口是心非。

  謝騖清被惹得笑了,直視她。

  何未被看得心虛,但吃醋是不由人的,他偏偏還不解釋。她從小矮桌下掏出上海和廣州港口的出票記錄,摘下鋼筆的筆帽,開始看起來。

  「我須換身衣裳,是到你臥房,還是?」他問。

  換衣裳做什麼?她疑惑看他,猜想:「是要換傷藥嗎?」

  「算是。」他答得模稜兩可。

  何未放下筆,再一次被擔心蓋住了醋意:「來臥房吧。」

  她帶謝騖清穿過西次間,推開了臥房的門。

  謝騖清叫了林驍進來,帶著簡單的西褲和襯衫進了臥房,換了衣裳。他讓林驍把自己的軍裝給一個身材差不多的副官穿了,坐車回百花深處。

  而他換了簡單的西褲和襯衫,回到臥房裡,看仍穿著長裙的何未。

  何未聽著他的腳步聲,在自己的房間裡突然多出來一個男人,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床榻是小時候買的舊式的八步床,像臥房裡套著的一間小房子。

  床體外有踏步,踏步上是小小的圍廊,圍廊左邊放著柜子,右邊是極小的一個梳妝檯,再往裡才是床架子。

  「這是八步床,」她輕聲解釋,「冬天時外邊的紗櫥拉上,裡邊的帘子再拉上,暖和得很。睡醒了也不用下床,可以自己在柜子里拿東西,梳頭髮。」

  她沒好意思說,這種床在尋常富貴人家是婚床……

  她只是覺得好看,方便,冬天下了床可以光著腳在圍廊的毯子上走:「旁邊我裝了一個小壁燈,不想離床還能看書。」

  過去不覺這床像兩人睡的,今晚謝騖清在身邊,她想,兩人關了紗櫥,再把裡邊的床帳放了。吃喝茶點都可以讓人時不時端過來,擺在圍廊的紅木柜子上,幾日不離床都可以。

  「我讓均姜準備水。」她臉熱了,往外走,暫且不想這張床。

  她先洗過,換睡衣不好意思,找了夏日在屋裡穿著的輕綃衫褲,薄薄一層適合睡覺。謝騖清洗完,穿著方才的襯衫西褲,見她趴在繡枕上,抱著錦衾等自己,像誤闖到了一間本不該自己來的閨房。

  何未就著壁燈的光,翻看著書,早聽見謝騖清的腳步聲,聽見他把拖鞋留在踏板外,關了碧紗櫥,上了圍廊,走到床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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