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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還有許多瑣事要處理,言斐沒有跟著眾人一道被關進縣城府衙,而是單獨在葛大嫂家的院子被隔離起來,一應起居飲食都由旁人送來,再由言毅接過照料。
他起先也是不肯讓言毅近身的,奈何這言家兩兄弟,誰也犟不過誰;他身子一天天不濟,便也管不了言毅了。
戚景思瞧著攔在門邊的言毅眼眶泛紅,幾夜未合眼的眸底像是滲出了血,直接一把推開言斐,衝進了院子。
言毅也知道,若是戚景思回來,自己必然是攔不住的,他跟在對方身後跑進屋,看著站在門邊不敢上前的戚景思,輕聲道:「你——」
「要冷靜。」
戚景思僵在門邊,看著言斐本來白皙乾淨的臉上已經爬上了幾塊紅斑,目色愈沉。
「他——」他發出第一個音節後才驚覺,自己的嗓音已經喑啞得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怎麼了?」
「前兩天紅斑開始爬上爬上脖頸,言斐哥便很少再醒來了……」言及此處,言毅語帶嗚咽,「直到今天,已經一刻也沒有清醒過,連牛筋草熬的水也餵不進去……」
「我走時,他明明好好兒的。」
戚景思的聲音冷靜得可怕,連言毅都不由詫異,然而就在下一刻,他立刻露出了暴躁的一面。
「他是你哥!你是怎麼照顧他的!」戚景思轉身逼視著言毅,幾乎咆哮,「他不醒你不會把藥灌下去嗎!」
「對……對……」他說著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倏然轉身進門,撲向言斐的床邊,「我可以給他灌下去的……」
他跪坐在床邊的腳踏上,扭頭沖言毅大聲喊道:「藥呢!」
「沒有用的!」言毅把頭扭向一邊,似是不忍再看,聲微語顫,「我試過了……我什麼辦法都試過了……灌進去……又都吐了出來……」
戚景思頹然地趴在言斐的胸口,細細地感受著言斐胸口的細微起伏,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若是這一點起伏就此停住,逆風中的火炬熄滅,他的世界也會在頃刻間被燃為灰燼。
這一刻他如墜冰窟,如芒在背。
「你們兩個……怎麼還是……一見面……就吵……」
房中落針可聞的寂靜被一個孱弱的聲音打破,戚景思就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屏住了,好像身在一個不堪一擊的幻境,生怕一絲風動,便會美夢易碎。
「哥……」言毅輕輕地喚了一聲,頃刻間淚如雨下。
言斐眯著眼睛看向言毅,虛弱地笑了笑,「多大的孩子了,怎麼還哭?」
戚景思緩緩直起身體,怔怔地盯著言斐,像要把人刻成版畫,印在眸里。
言斐也睜開眼睛,看著戚景思,眼波里盛著一汪溫柔。
「言斐,你——」戚景思開口,咬著牙說道:「是怎麼答應我的?」
言斐從棉被裡伸出手,動作輕柔,像是要撫平戚景思皺緊的眉心,「我答應等你回來的,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為什麼要嚇唬我?」戚景思也伸出手,輕輕拂過言斐頰邊的紅斑,然後突然起身推開兩步,咬牙道:「我恨死你了。」
「對不起——」言斐望著戚景思顫抖的雙肩,眸中的溫柔在病氣中顯得更加脆弱易碎,「一不小心就睡著了,你別生氣。」
言斐的聲音那樣虛弱,戚景思哪裡還有工夫生氣。
「什麼時候的事兒?」他不甘地沉聲道。
「你走前。」言斐誠實道:「我摸出小叔叔的信前想拭去手心的血跡,卻看到了紅斑。」
「那你還讓我走!」戚景思怒不可遏。
「我本還希冀著……」言斐用眼神討好著戚景思,他那麼無辜,像是一隻不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可憐幼犬,「會不會是血跡沒有抹乾淨。」
「言斐。」戚景思竭力克制眼眶中的淚水,死死地盯著言斐,好像深怕眼前的人下一刻就會消失,「我恨死你了。」
他又再重複了一遍。
「對不起。」言斐的眼神溫柔又可憐,環顧了一周這狹小的空間,「可是我……」
他畢竟還是個病人,不是普通的病,這是瘟疫。
眼下實在不是一個互訴衷腸,繾綣纏綿的好時機。
「我沒事了。」他安慰道:「要不你還是……」
走罷。
「你敢——」戚景思咬牙切齒地將人打斷,脖頸上的青筋畢現,「你敢說出那個字試試。」
言斐讓他走過一次,一次就足夠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他雙拳攥緊,滿身的怒氣無處發泄。
穿過眼底的淚水,他看向言斐,即使是瘟疫的紅斑也無損言斐精緻的容顏,幾塊飛揚的紅斑倒像是振翅的蝴蝶,為言斐蒼白的小臉鍍上一層鮮艷的顏色。
言斐姿容昳麗,卻總是青衫素衣,他的周身甚少出現這樣鮮艷的顏色。
戚景思不想承認,即使是這樣的言斐,也美得讓人心疼。
「馬上備了藥材。」他只能退一步道:「我去給你熬藥。」
戚景思起身轉頭,卻看見門口的言毅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言斐看著戚景思的背影,這是他每一天都朝思暮想的人。
他看著戚景思在雙肩在竭力的克制中肌肉繃緊,卻還是無法抑制內心深處的恐懼帶來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