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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斐登時小臉刷紅,恨不能將臉埋進胸口裡,愣在當場。

  戚景思背著光,根本瞧不清言斐頷首垂眸里的小情緒,只當是鶴頤樓的小少爺沒有見過羊皮水袋這種鄉下東西。

  他走到言斐身邊的樹蔭坐下,伸手拔掉袋口的塞子,又把水袋往言斐眼前遞了遞,「真不要?」

  言斐不要意思地抬頭接過,這才注意到戚景思不止胸前,連背後也被汗濕透了,額間也掛著水珠。

  他飲下兩口清甜的溪水,一點點隱秘的甜意涼絲絲的,一直流進心坎里。

  終於鼓起勇氣斂了袖口伸手,他想要幫戚景思拭去額間的薄汗,戚景思卻彆扭地朝後躲了躲。

  戚景思以為會跟這一路上一樣,他稍微躲開些,言斐也就會不動聲色地退開,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但這一次不一樣。

  言斐不但沒有再退,甚至還抬頭望著戚景思,眼神濕潤又堅決。

  戚景思在心中輕嘆一聲,差點又被言斐這一路上柔柔弱弱的樣子騙了,他面前的「小瞎子」,明明就是這世上最倔的那一個。

  他彆扭地錯開言斐執著的目光,低頭看見言斐大概是因為天熱,左手的衣袖掀起了半截,露出了當初的刀傷。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年,當初那條駭人的傷口現在已經變成躲在言斐衣袖裡,只露出一個小角的疤痕,但就跟戚景思自己右手上的抓痕一樣,有些東西,是抹不掉的。

  戚景思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好像妥協了。

  他勾著身子向前,把額頭遞到了言斐的袖口邊。

  修整完後再上路,身後的言斐也變得安靜了下來,戚景思並不知道言斐最近都忙得沒怎麼睡,只知道當他終於看見母親的石碑時轉頭,背上的人已經睡著了。

  他找了個樹蔭將人放下,自己去母親的墳前拔了雜草整理一番,點上蠟燭敬上香火,卻突然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雖然林煜從小對他都很好,但他還是會時常羨慕別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小時候不懂事,他總是背著林煜往山上跑,總覺得有好多話想跟親娘說。

  以前為著上山的事兒沒少讓林煜著急,現在大大方方地上來了,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嵐山上有很多墳冢,大都葬在半山腰,因為再往上的山路太遠了,又難走,他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被一個人孤零零地葬在山頂上。

  關於他母親的死,這些年他也在街頭巷陌聽過一些傳言。

  據說他外祖一家當年在沛縣也算是個富戶,現在縣城裡最熱鬧的市集,據說在當年有半條街的地契都握在他外祖手上。

  沛縣一個小小的縣城,跟晟京城那些達官顯貴自是比不了,但至少,在縣城裡,他外祖一家算得上富甲一方。

  後來戚同甫娶了他娘,生下他尚未足月,他娘就被休出了家門,最後吊死在了自己閨房的房樑上。

  他外祖一家在沛縣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娘又是家中獨女,據說這事後,他外祖接受不了愛女的死,接受不了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更是無法忍受縣裡的風言風語,變賣田產後離開了沛縣,從此音信全無。

  女人被休棄,趕回娘家是奇恥大辱,戚景思能理解他外祖痛失愛女的苦楚;沛縣只是個巴掌大的縣城,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傳得人盡皆知,他也能理解他外祖不堪其辱,遠走他鄉,完全忘了自己還有個親外孫。

  只是他一直把親娘的死算在戚同甫頭上,加上戚同甫十七年來對他的林煜不聞不問,他對親爹恨之入骨。

  他不相信戚同甫說自己的親娘是被林煜害死的,因為在映像里,林煜是個連殺雞都下不去手的人,他只是怕……

  畢竟比起畜生一般的戚同甫,在他的心裡,林煜才更像是他的父親,寄託了他童年全部的感情和依賴;但如果當中真的有什麼誤會,林煜對他的好,傾盡一切撫養他長大,難道就真的僅僅是因為對他娘的愧疚嗎?

  他是不相信林煜害死了他親娘,可也更不願相信這十幾年近乎父子情深的感情,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可歸根到底,這十幾年來,林煜不管對他上山的事多不放心,卻也最多陪他走到半山腰,一次都沒有陪他到母親的墳前看過。

  林煜,到底在怕什麼?

  身旁傳來幾聲窸窣,將戚景思的思緒拽回眼前,他回頭,看見言斐在睡夢裡翻了個身,靠在樹幹上的腦袋垂了下來。

  嘆了口氣起身,他走到言斐身旁坐下,將那隻不安分的小腦袋扶到自己肩上靠好。

  他低頭,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仔細又坦然地打量著肩頭的睡顏。

  言斐的臉上的確保留了當年晟京第一名妓的三分顏色,五官精緻柔和,白得在日頭下幾乎反光,一陣山風吹過,纖長的羽睫撲簌可憐。

  戚景思急忙撇過臉去,壓抑著莫名急促的呼吸,突然就更恨戚同甫了。

  他恨自己為什麼要跟戚同甫那麼像。

  不止是因為三分相似的容貌和身段,讓他想騙騙自己也許是弄錯了,騙騙自己也許不是戚同甫親生的都不行;更可恨的是連斷袖好像都會遺傳。

  他童年的所有感情和依賴都給了林煜,曾經他的世界只有兩種人,林煜,和其他人。

  直到遇到言斐,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為什麼言斐跟其他人不一樣,為什麼言斐就不能也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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