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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斯大驚失色,真的有人來!
她不敢遲疑,立刻將手中的燭光熄滅,她下意識知道要隱藏自己,兩排台階縫隙的陰影處正好能容得下她,只要她將裙子收攏進膝蓋,蜷縮起來。
大門被推開了。
出乎意料,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進入了石室內。很快,一道比蠟燭更光明的光芒就產生了,那是兩個人的燈火。
克莉斯努力隱藏自己的同時,卻也借著光芒看清了來人——國王,以及駝背荷馬。
「每當我遇到複雜難題的時候,我都願意在這裡靜一會兒,」良久,國王開口道:「有時候我會不由自主想到末日來臨時候的審判,我原以為那一定會是個嘈雜的景象,幾千萬個靈魂訴說著自己的善惡,並且得到正義的審判……但也許實際上那是個沉默的場景,人一生的罪惡和善行已經被看的清清楚楚,無從逃脫懲罰。」
「審判靈魂的是上帝,」駝背荷馬發出含混的聲音:「只有他才能真正辨識靈魂的善惡真偽,只有他的審判,才能稱之為正義公平。」
「丕平對我說,人間的審判根本不需要公平正義,」國王道:「如果對方有異議,可以送他去見上帝,由上帝來審判他的靈魂。」
「那麼誰來審判丕平大人的靈魂?」駝背荷馬道:「他是否願意將自己的靈魂交付給上帝?」
「好問題,」國王牽動了一下嘴角:「有時候人們是該這麼想。」
克莉斯不動聲色地聽著,她意識到駝背荷馬是個嚴重被低估的人,都說他一直表現得謙卑謹慎,據說從未對國王有什麼影響,但事實上卻非如此。
「她死去已經六年了,」國王忽然道:「你還記得她的模樣嗎,荷馬?」
這個『她』讓克莉斯豎起了耳朵,在這裡只可能有一個『她』,那就是曼涅夫人。
「不記得了,陛下。」荷馬低著頭:「她總是戴著面具。」
「Indeed,」國王道:「如果沒有那幅畫,我也要忘記了,現在我的確忘記了,在那幅畫被偷走之後……現在偷走那幅畫的人將陷入永生無法解脫的苦惱中,就像我曾經沉溺的那樣。」
「我認為早在宮中起火的那一天,陛下就該清醒和解脫了。」誰知荷馬道:「這也許是上帝的警示。」
「所以你真的親眼看到她的棺槨被烈火焚燒罄盡了嗎?」國王的聲音飄忽起來:「你沒有騙我,荷馬?」
「當然,陛下,」荷馬愈發彎腰駝背了:「我沖入火海,想要保護夫人的棺槨,然而一切都只是徒勞,烈火已經吞噬了它,一切都化為了……灰燼。」
克莉斯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否則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驚叫出聲。
一場大火燒掉了曼涅夫人的棺槨?
怪不得荷馬的臉如此醜陋,果然是他奮不顧身地衝進了火海……
怪不得從來沒有人提起曼涅夫人葬在何處,連侍女艾瑪都沒有提過,原來根本就屍骨無存。
克莉斯太過驚駭,以至於不由自主收縮了一下手腕,卻一下子砸在了身後的石階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響動。
然而這是個只有三個人存在的空間,而且空間算不上廣闊。
聲音立刻驚動了站在中央的人們,國王猛地從恍惚中驚醒,警惕地眯起了眼睛:「看來有個人居然在這裡偷聽我們說話……去把這個竊聽者揪出來,荷馬。」
克莉斯看著荷馬彎曲的身影朝自己走過來,卻毫無對策,她不知道在自己被發現之後,國王會怎麼處置她,事實上國王對曼涅夫人有著畸戀——這本就是宮廷最讓人可怖的一件事。
克莉斯感覺自己快要被冰霜籠罩了,荷馬的影子罩住了他,克莉斯驚奇地發現他明明向下看了一眼,而且他手中的燈光也完全照出了她的身形,然而荷馬卻左顧右盼了一下,搖頭道:「陛下,什麼都沒有。可能是您上次來遺忘在這個地方的蠟燭滾落了下來。」
國王似乎對這個結果不是很滿意,但他完全喪失了來時的心情,他大踏步地走出了石室,荷馬也跟著走了出去,聽到他們離開的腳步聲,克莉斯才從縫隙里爬出來,緊緊捏住自己的蠟燭,飛也似的離開了這個地方。
「宮廷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燒掉了曼涅夫人的靈柩,」克莉斯連斗篷都沒有摘下來,就問道:「你知道嗎?」
蘿拉還來不及感嘆一聲她的小姐像個夜行人,就立刻道:「天啊,我只聽說宮廷有一場大火,據說燒了兩天兩夜,所有非石制建築幾乎都被燒盡了,國王的寢宮幸虧有防火牆才沒有被燒著,但我不知道曼涅夫人的靈柩也喪失在火中了!」
「但事實就是這樣,」克莉斯道:「還有駝背荷馬,你知道什麼消息?」
「的確有個消息,我費盡千辛萬苦打聽到的,」蘿拉似乎有些得意:「他和曼涅夫人有關係……他因為身體畸形的緣故,在塔樓上敲鐘為生,饑寒交迫食不果腹,後來曼涅夫人可憐他,將他帶入了宮廷。」
「是這樣嗎?」克莉斯神色一動。
「但他根本不值得可憐,小姐,」蘿拉義憤填膺道:「據說當年宮廷清洗和曼涅夫人有關的人,這個傢伙完全忘記了誰給他救命的恩情,他轉而去討好王后,才免於一死。」
克莉斯一怔:「難道我看錯了,他是個忘恩負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