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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惶惶進去了。

  陽光潔淨的午後,知了在田間。

  時間慢下來。

  周語心裡翻著巨浪,指著他:「你怎麼……你……」

  男人變化大,面目滄悴,她幾乎認不出。

  曾經的那雙漂亮深邃的大雙眼皮,似儲著一個春季的毛毛細雨,明淨的,溫柔的,已不復存在。統統流逝在無情歷史的洪流里。苟存著性命。

  他低著頭,仍是不愛言語。半晌後,下巴點一下村婦放在綠蔭下的板凳,言簡意賅。

  「坐。」

  周語抖了半晌,找不到話。

  村婦捧著棉花粗布奔出來,蹲地上替丈夫止血。

  周語坐在邊上,不去看他們。

  儘管不看他們,也咋出些前朝舊人的委屈感。

  斂目方寸地,回頭萬重山。

  頭頂是一片滕蔓植物,碧嫩碧嫩的葉子,知了呱噪,沒完沒了。

  忽聞男人對村婦說:「你摘幾串葡萄,給客人吃。」

  村婦臉上橫肉一擠:「葡萄還沒熟,澀口!摘了可惜了!」

  男人說:「去摘!」

  村婦不便違抗,嘀咕著,進屋拿剪子去。

  周語這才注意到頭頂嫩綠的葉縫裡,藏著一串串葡萄,還未熟透,半青半紫的,看著已經喜人。

  村婦踩在凳子上剪葡萄,男人在底下不住的叮囑:「多摘點……再摘幾串。」

  村婦抱怨都攤在臉上,將滿滿一盆葡萄往周語腳邊一撂,嘴裡罵一句,「男人都他媽一個賤樣!」

  恨恨的進屋了。

  小夫妻因自己鬧口角,周語尷尬,找話說:「紫葡萄啊?」

  男人嗯一聲:「從老屋移植過來的。」摸著面前一條嫩藤,青筋賁張的粗手,極盡所能的溫柔。

  像拂著僅存的一點生氣。

  當年的葡萄並沒隨著人老去。相反,它以一種欣欣向榮的姿態,長出鋪天蓋日的架勢。

  當它還是一根綠藤時,周語便對著它垂涎三尺。

  什麼時候能吃呀,明天就能吃就好啦。

  那時顧來說,明年就能吃了。

  多年過去,它枝繁葉茂,遍布滿個庭院,已亭亭如蓋。

  見她不動,男人催促:「你吃。」

  周語這才伸手,拈了一顆。

  葡萄未熟,比心上的血還澀口。但好歹是等到了。

  她不去看他的人,不去看雙形如枯槁的眼睛。

  眼睛沒去處,吃了幾顆便不吃了。

  摸出煙來。手抖得厲害,點了幾次,點不著。

  男人說:「女人不要抽菸吧。」

  周語難得這麼聽話,啊一聲,又哦一聲。她將煙收回包就好的,她卻一把丟旁邊垃圾桶里,仿佛不這樣就不夠鄭重。

  百無聊賴的看著兩層小樓,周語笑著問:「你設計的?」

  「嗯。」

  嘖嘖兩聲,「這塊風水寶地,還真讓你蓋了房子,」說著玩笑話,「也算是夢想成真了。」

  村婦勤快,拿著大掃帚唰唰掃院壩。

  男人問:「來雀兒溝有事嗎?」

  周語盯著村婦粗壯的背影,嘴裡「啊」一聲,說得輕巧:「跟團來的,沒什麼事。想著反正都到了,進來看看。」

  男人說:「哦。」

  大門口爬出一個周歲模樣的小孩,扶著門框蹣跚學步。長得不算好看,臉型像母親。

  值得慶幸的是,遺傳了一雙漂亮的眼睛,大雙眼皮,深邃清澈。

  周語指著:「你小孩?」

  男人嗯一聲,慈愛的展臂:「到爸爸這兒來。」

  周語將孩子抱在懷裡,逗弄,問:「男孩女孩?」

  「男孩。」

  周語將孩子放進他懷裡,說:「恭喜。」

  他沒出聲。

  周語在身上摸索一通,說:「不知道你有孩子,也沒帶見面禮。」

  男人說:「我替你送過了。」

  周語這才發現,孩子滿是污垢的小脖子上,用線穿著一個暗紅色的珠子。

  小葉紫檀,滿星老料,這樣的極品並不多見。

  久坐無意,周語看表,說:「我走了,晚了趕不上船。」

  男人收拾著地上的竹篾,聞聲,顛一下。過了許久才低聲應:「嗯。」

  村婦從屋裡出來,周語拿出錢遞給她:「謝謝你們的款待,這些,給孩子買些吃穿用品。」

  村婦又驚又喜,幾番推攘,收下了。親熱的留客:「吃了晚飯再走吧!我煮了紅薯稀飯!待會兒炒盤臘肉!」

  周語:「不用了,我是素食主義,回鎮上去吃。」

  素不素食村婦並不懂,見留不住她,也就作罷,心直口快的:「那就不送了,你看我這一個人,老的小的都得照顧。」

  周語表示理解,說你忙去。

  村婦賢惠,將滿地亂爬的兒子夾在腋下,並手腳麻利的收拾院落。

  周語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她想著,還是說些祝福的話,或是離別的贈言。

  但她脫口而出一聲:「騙子!」

  他抬頭。

  「你他媽不是說等著我,你他媽不是說娶嫁是一輩子的事嗎?」她雙目赤紅,眼波晃動,嚼著絕望,憤憤的低喊:「你他媽就是一混帳!」

  他嘴一張一合,萬語千言,最後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她艱難的呼吸,下一刻又輕輕的喊他的名字:「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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