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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槃神色靜穆,「嗯。我騙你。是騙你的。」

  他這話說得很是深沉,看上去別有意味,乍然聽來就好像是真的。

  阿弗一恍惚,以為趙槃要繼續說下去,把她期待的真相說出來。

  可他卻戛然而止了。

  阿弗才明白,是她瘋了。

  鐵錚錚的事實擺在她面前,她還幻想著什麼。

  即使強迫他說出他在騙她,可他身上那些傷痕,那些中毒的痕跡,都是絕難改變的。

  這一次,再也沒有以後了。

  她雲遊四海時,遇見好吃的東西,可以自己獨吞了,不必給他捎回來了。

  ……

  趙槃最後陪了她三日。

  那一日天剛晴,冬日溫暖的陽光灑在檐角上,滴答滴答地淌著清透的雪水。

  明朗的天空上飛著幾隻不知名的鳥兒,泥土中新芽破繭而出,最後一場大雪過後,又一個春天就要來了。

  午後,趙槃半是倚靠在軟塌上,手指微微扶著額。阿弗伏在他的膝上,兩人一挺一臥,像平日那般相互依偎地午睡著。

  趙槃臉色靜寧,即便受病痛折磨,也只是自己獨自忍著,沒有任何失禮癲狂的舉動。

  只有阿弗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越來越涼,呼吸越來越弱,就這麼漸漸地,漸漸地……一切歸於平靜。

  終於。

  阿弗驟然感覺心裡的什麼東西隕落了。

  再反應過來時,已是淚流滿面。

  燕子在窗邊啾啾唧唧地叫,空氣中氤氳著隱隱的泥土香。

  她對著他冰冷的唇最後一吻。

  ……

  太昭殿一聲喪鐘響起,新君薨逝。

  這是一個無比悲沉的年,先帝剛走,儲君緊隨其後。國之大殤,百姓們紛紛吃起了寒食。

  皇后被鎮北侯誅滅,其野心被徹底粉碎。論起其□□勞,還得說八皇子趙琛大義滅親,把皇后的行蹤和計劃透露給了鎮北侯。

  出人意外的,趙槃臨走前,把帝位留給了從前的死對頭趙琛,是禪讓的。

  兄弟兩人明爭暗鬥了半生,誰都清楚對方的本事。趙琛雖只有十七歲,但也初見其雄韜偉志。況且他懂得大義,知分寸,會是位明君。

  先帝臨終前叫趙槃好好守著江山,如今江山有了真正的繼承人,也不算是辜負了。

  趙槃只當了一個月的新君,也不曾登基封禪,所以太史令在日後編纂帝王本紀之時,並沒有關於趙槃的記載。

  寥寥數語只說他為太子,勤政績,後溘然薨逝。

  除此之外,史書的邊角之處,還記載著一件小事。

  先帝生前重武功、好殺戮,征戰四方,臨終前曾讓後宮四十名無子嬪妃陪殉。太子主持先帝喪事,不忍見生靈白白犧牲,便將那些女子私放了,以假俑代替。

  其仁心慈義,可見蛛絲馬跡。

  ……

  趙琛登基後,給了阿弗一個風風光光的太妃稱號,還把東宮繼續賜給阿弗做居所,卻被她婉拒了。

  阿弗在太子別院中住了一段時間,等空氣中屬於趙槃的最後一縷氣味散盡,她對京城也再無留戀,帶上長歌和採薇,踏上了離途。

  新皇登基,改朝換代,新的氣象即將到來。

  她是先太子的遺孀,自然沒必要再留在皇城之中。

  以後,將是她一個人的無盡旅途。

  如今她一身的枷鎖盡皆卸盡,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她離開了。

  天高,風清,雲淡。

  東風微涼,拂在她的面上。

  那些桎梏過她的人,事,都隨著冬雪融化殆盡。從此天高地遠,無牽無掛。

  趙槃曾說過有他在一天,阿弗都永遠不可能從他身邊逃離。

  如今她執意要走,他便不在了。

  他是那般地偏執那般地霸道,最終還是恪守了自己當初說的話。阿弗想著,她的一生都被趙槃毀了,再沒法走出他的陰影了。

  沈嬋宋機夫婦找到了阿弗,沈嬋叫阿弗跟自己一起去姑蘇。

  她無依無靠,帶著兩個幼小的孩子,日子肯定會很艱難。

  這事從前阿弗一直渴望著,但此刻她卻猶豫了。

  她不想去姑蘇了,也許以後的某一天會漂泊到那裡,但不是現在。

  她要先回自己的小木屋去,去看看懸崖邊的大槐樹。如果可以的話,她想在樹邊幫趙槃立個衣冠冢。

  趙槃是太子,即使長眠也要在皇陵貴冢里長眠,他的軀體她碰都碰不到。她能做的,也就是把他曾穿過衣衫埋入泥土中,逢年過節地去祭拜一下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沈嬋亦落了淚。

  她與阿弗擁抱了一下,「你要好好的。有困難了,就來找我。我永遠都在。」

  阿弗緩緩點點頭。

  她曾在心中幻想了無數次她真正獲得自由時的樣子,可如今真得到了,只剩下濃濃的悲哀。

  時至今日,她仍然不相信趙槃死了。

  她衣襟上沾著他的氣息,手指上沾著他的氣息,就連看不見摸不著的風中,也都是他的氣息。

  她的字是他教的,身體是他養好的。

  他雖死猶生。

  ……

  過了一個多月,馬車轆轤,載著阿弗回到最初的地方。

  許久不來,屋中陳設都覆了一層塵灰,懸崖邊上的那棵大槐樹倒還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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