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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子明寂默然,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不必。」
「既選擇了此路,我便不會逃避。」
宮泠冰看著他黑沉沉的眼底。
常山月光皎潔,他眸中卻無月無光,一片暗色。
她看著他枯坐蓮台,闔目誦經,除非去殺人,否則寸步不離松風堂。
那個從前不染塵埃、清風明月的佛子如今雙手染血,一身殺孽,她也想過面對面的阻止她,但看著這紫陽萬華境中無數的怨鬼流魂,又覺得這並非是她一兩句話就能阻止的事情。
殺孽已生,絕無回頭之路。
眼看她三魂七魄就要凝成,明寂絕不會輕易放棄。
宮泠冰只能混在怨鬼流魂的隊伍之中,暗暗觀察紫菀,偷學她的魘術,偷聽她與伽嵐君的傳訊。
紫菀對自己的魘術很自信,所以在這萬華境中她戒心很低,竟真的讓宮泠冰聽到了這萬華境唯一的破解之法。
紫陽萬華境,凝聚人的七情六慾。
幻境生,情慾生,情慾散,幻境散。
而佛子明鏡的七情六慾,只為宮泠冰而生。
換句話來說——
只要宮泠冰的魂魄散去,紫陽萬華境便會消失。
這裡束縛的所有怨鬼流魂,也會重入輪迴,得以解脫。
……
沈黛指尖冰涼,頓時明白了宮泠冰送她們入幻境之前,所說的是什麼意思了。
她說看完這幻境,他們便會知道一切始末,知道如何阻止明寂。
而她所說的阻止……便是要散去她的魂魄嗎?
「怎麼看別人的故事,還把自己看哭了?」
謝無歧彎下腰,唇畔含著很淺的笑,抬手用微彎的食指接住她將要落下的一滴眼淚。
「既然宮姑娘都這麼說了,必然已經做好了準備,這人世於她而言再無眷戀,你放她離開,也算是成全她。」
沈黛喉間酸澀,她知道宮泠冰早就死了,可看完這一切,她又覺得這一切災難本不該降臨在她身上。
「……她原本可以與她夫君錦瑟和鳴的過一輩子的。」
宮泠冰已經放下了明寂。
他也得到了她的真心。
如果沒有伽嵐君橫插一腳,他們本可以像天下任何一對恩愛夫妻一樣白頭到老。
世上最令人難過的,無非是本來可以。
謝無歧看著已經與宮泠冰十分共情的沈黛,有些頭疼。
他的小師妹什麼都好,唯獨容易替別人著想、為他人的痛苦而痛苦這一點,很是令人擔憂。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人生八苦,是世間常態,每一天都在發生。」
謝無歧寬慰她:
「宮姑娘與她夫君雖死,但也算有過一段美好姻緣,有些人終其一生,到死也不會有這樣幸福的時候,你不必太過遺憾。」
沈黛還是不能釋然。
她沒有看過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情。
她從前以為自己對江臨淵的感情是喜歡,可是她看到宮泠冰一往無前的追逐明寂,看著她心死,看著她又重新愛上她的夫君,又覺得她對江臨淵不是愛,連喜歡都很淺薄。
宮泠冰喜歡明寂的時候,她不管明寂的身份,就是想要與他在一起。
喜歡她夫君的時候,她夫君身死,她寧願與他同葬,隨他而去。
她喜歡得熱烈又無所顧忌,好像連生命都要一起燃燒,沈黛看著她,才恍然覺得自己以前並不是喜歡江臨淵。
那樣的感情,不是喜歡,只是想證明自己有被人喜歡的價值。
她那時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求得旁人的肯定,證明自己也很好,也是一個值得被愛的人。
「二師兄。」
她忽然抬頭,謝無歧見她這樣充滿著直白的求知慾的目光,就覺得頭疼。
「如果是你遇上這樣的事情,你會怎麼辦呢?」
沈黛很信賴謝無歧,很多事情她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的問題,她就覺得謝無歧一定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我?」
謝無歧倒是沒有這樣設身處地地想過。
他沉思半響,道:
「若我是宮泠冰,我會想辦法殺了伽嵐君,為我喜歡的人報仇,若我是太守公子,這我想像不到,我沒有那麼弱會被人一把火燒死,若我是佛子明寂……」
他望著沈黛的一雙眼,斂了幾分笑意。
「我喜歡的人,絕不會放手,哪怕誤了道,哪怕是要殺許多不相干的人,也在所不惜。」
沈黛有些意外。
但很快她笑了笑。
「不會的,二師兄你心善,絕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人。」
謝無歧見她心情平復幾分,終於露出幾分笑模樣,也旋即開玩笑道:
「你把我想得這麼好,以後是會吃虧的。」
沈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吃虧,二師兄總歸是不會傷害她的。
「宮姑娘要我們散去她的魂魄,卻也沒有直言要如何做。」
沈黛沉思半響,想出了一個可能性。
「會不會和二師兄方才想的一樣,她的魂魄與這裡的紫陽花有關?」
如果他們毀去常山所有的紫陽花,會不會幻境就不攻自破了?
懷禎卻搖搖頭:
「這辦法或許可行,但我們一路走來,這常山紫陽花多得沒有邊際,想要全毀掉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