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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春川不是小狗也不是琴,不知道我那弟弟是否明白這個道理。

  那天在勾欄演出的戲,講的是牛郎織女。

  ——河漢清淺但鵲橋難建,相愛之人思念而不得會、相望卻不得語。

  出了瓦市,我與張公子告別。快走到城門口時,正巧碰上懷裡抱著袋包子的春川。

  我停下腳步看他,他同樣一動不動地瞧著我。我朝他笑,他也朝我笑。京城的人流來來往往,我們在熱鬧的集市街巷中無言地對望。

  但時光不會如願因此停滯。我終究要走出京城這偌大的城池,如同逃離一個出生以來便一直纏繞我的詛咒。

  於是,我邁開步子,與他擦肩而過。

  第7章 第七章

  我隨商隊啟程的那天,出京的路上柳絮紛飛。

  已是三月,天氣早就轉暖,漫天飄揚的白色絨團卻將我拉回了十六歲離京時的那個冬日。那天,空中飄下的雪花如柳絮般又小又輕,刺骨的寒風從袖口鑽進我的襖子裡。在我轉過身準備踏上馬車時,父親又叫住了我,將自己的披風脫下,系在我身上。

  看著無人送行的空蕩蕩的路邊,此時的我猛地思念起父親來。

  商隊的夥計正在運貨裝車,一時半會兒還出發不了,我便在馬車上坐著閉目養神,很快迷迷糊糊打起瞌睡。不多久,有人打開門鑽進車廂里,我以為是車夫大哥進來取東西,便沒有睜眼,將臉換了個朝向後繼續睡。

  直到那人抱住了我。

  聞見他身上的氣味,還來不及睜眼,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摟住他。耳邊傳來微弱的抽泣聲,我逐漸清醒過來,於是拍著他的背,跟他說謝謝你來送我,跟他說別哭。

  即使這並非我內心所想。

  其實我想,我要走了,你理應來送我;或許這就是永別了,你理應要哭。

  我還知道,他絕不會僅為我哭這一次,我走後他還會躲起來哭,哭到眼睛發腫。

  那麼,所有人都將知道他在思念我。

  或許父親果真沒有看錯——某些時候、某些點上,我的確犟得出奇。

  「你怎麼溜出來的?」我邊問邊擦掉他臉頰上的淚。

  「張公子知道你今日啟程,於是把王爺約去他府上了。」

  「你最近……好嗎?王爺沒再欺負你吧?」

  「沒有。但是我不好,」他跪坐在我跟前垂著腦袋,「想見你,想你不走。」

  我伸手摸他的鬢髮,笑著問:「你不是說讓我安心去江南,就當從來沒有你這個人嗎?」

  「那樣是好的,只是……我沒辦法控制自己,」他像是又要開始流淚,「我不想哭,但是——」

  「我說笑的,」我湊近他的臉,「我都明白。」

  在逼仄的車廂里,我們又一次親吻。

  這回吻了很久很久,久到像是將要窒息。我能感知到他在向我印證什麼、索求什麼,於是我以比他更甚的熱切來作答。

  在越來越近的車夫的吆喝聲中,我們終於捨得結束這個漫長的親吻。

  「保重身體。」最後我只說了這麼一句。

  他下了車,我與三位商人一同擠在馬車上,從窗布破掉的縫隙里瞧見仍在路邊站著的春川的身影。

  他還在哭,邊哭邊用手掌堵眼淚,手裡緊抱著我方才交給他的幾件新衣裳。

  我不確定他是否知道我仍在看他,但的確,馬車駛動的那刻,我看到他笑著向我揮了揮手——儘管臉上滿是淚痕。

  馬車駛向京郊,從我們留下無數回憶的湖畔路過。湖邊的蘆葦仍在春風裡搖,可惜即使是這蘆葦盪里,也再不會有我夢中的白鶴野馬。

  三界火宅,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或許只能歸結於流年不利,短短數月之內,我在京城將這人生三苦嘗了個遍。

  忘了吧,就當作大夢一場。

  我回到了江南。我原打算在蘇州稍作停留後就往揚州去,卻偶然在城內見著了以前教我琵琶的師父。師父如今定居蘇州經營樂坊,聽見我說以後不回京了想在江南安頓下來,便讓我留在蘇州、去樂坊做事。

  日子似乎就這樣恢復了往常。除了再也收不到父親的家書之外,就只剩額頭上的疤能使我確信先前幾個月並非一場夢境。

  京城的人、事,連同我心裡熾熱的愛意、身上無解的困局,統統一起被封存進記憶深處那座四方的城池裡。

  然而造化弄人,這仍不是我這段「京城往事」的結局。

  第8章 第八章

  在我離開京城五個月後,張公子突然出現在樂坊里。

  「您怎麼突然來蘇州了?」

  「我到江寧探望我哥,順道來找你。有些事要告訴你。」

  我心裡生出些極為不安的情緒。或許是為了留出時間冷靜,也或許只是為了躲避推延,我請他去樂坊後院坐著談。

  我們在院裡的石桌前坐下,張公子把他的隨從一直拎著的長木箱拿過來,推到我面前:「這是春川給你的。」

  我舒了口氣,打開箱子看裡面的琴:「他還好嗎?您回去後替我跟他說聲謝謝——」

  他垂著腦袋,不應聲。

  「怎麼了?」我覺察出不對勁,「出了什麼事嗎?」

  「他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麼意思?」我盯著他,「你和他不是都……不是都說小王爺喜歡他,不會殺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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